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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壮士断腕(二)

    血从脖颈的伤口向外喷涌,发出好听的风声。

    晁矩之一手捂住“晃衡”的眼,一手握着匕首又划了一刀,方才松手,丢开带血的匕首。

    他踉跄往后退了两步,从桌上拿起几张公文擦着手,将带血的纸团丢在地上,扯了扯屏风边的挂铃。

    过了一会,巧儿进来了,见到那满地的血,惊呼道:“公子……”

    “他不是你公子。”晁矩之道,“两三天了,你没发现吗?”

    “奴婢感觉到了有些不对,但……”

    “但你喜欢他这样子,认为他长出了那话,少不了你的好处,昏了头的贱婢。”

    “奴婢该死。”

    “过来。”晁矩之抬起那双用公文纸没能擦干净的手,道:“擦干净。”

    “是。”

    “你说他病好了,我便知不对,方才试探了一二,他竟敢顶撞,进而引导话题往他想打听的方向走,自作聪明。”

    “是,老爷才是真聪明。”

    “你在杏林阁把消息递给梅承宗了?”

    “递了。”

    “那衡儿很可能已落在他手上,那是晁家唯一与异类有关的证据,由梅承宗查看并消除干净,从此,眼不见为净吧。”

    巧儿声音低落,道:“是,公子也不必再受苦了。”

    “蝮蛇螫手,壮士断腕。那孽畜,老夫也得忘了他。”晁矩之道,“至于你想要的,老夫会给你。”

    “老爷。”

    “当此时节,给晁家多留条后路不是坏事。”

    晁矩之拍了拍巧儿年轻的脸蛋,道:“收拾干净,晚上再过来。”

    说罢,他转过屏风,伸手掰了掰墙上的烛台,打开一道隔墙,走进了密室。

    巧儿知道,她既要把尸体与血迹处理了,也要把自己收拾干净。

    她走近轮椅上的尸体,用手指捏着“晁衡”的下巴抬起那张脸看着,先是悲悯,悲悯自己付出了那么多最后也没能在公子身上有所收获,之后她微微笑了笑,念叨了一句。

    “可惜了。”

    “可惜什么?”

    巧儿瞳孔一瞪,显出见鬼的表情,还未来得及惊呼,喉咙已经被一双手死死掐住。

    “咔哒。”

    一声响,她的脖子已被扭断了。

    眼前一黑的瞬间,她看到晁衡那张病态的脸,心想,公子一心修练邪术,终于是修成了……

    把手里的尸体抛在地上,顾经年拾起地上的匕首,匕首很锋利,入手很重。

    绕过屏风,掰动墙上的烛台。

    随着轻微的响动,墙在他眼前缓缓打开。

    里面是个不小的石室,摆着几排架子,晁矩之正在架子间清点着一箱箱珠宝,听得动静,转过头来,忽然见到“晁衡”,手一抖,一串珍珠落在箱子里。

    “你是真的衡儿?”

    晁矩之问道,这是他在惊讶之下立即做出的最合理的判断。

    但很快,他看到了“晁衡”脖颈下的血迹。

    “该死,异人!”

    晃矩之咒骂而退。

    顾经年执着匕首扑上。

    下一刻,架子上的一个黑影忽然冲了出来,化作人形,挡住了他的去路。

    顾经年挥出匕首刺向对方,然而,匕首捅进那黑暗之中根本捅不到实质,反过来,黑影伸出手一拳砸在他的身上却是力若千钧。

    接着,黑影扭断他的胳膊,一甩,将他摔在石壁上。

    趁着这个空档,晁矩之窜了出去,掰动机关,石门缓缓关上。

    顾经年回头看去,留意到在火光照耀之处那化作人形的黑影并不敢靠近。

    这黑影守卫也不知是何种异类,像是毫无感情。

    他起身,绕开它,追向晁矩之,同时胳膊咯吱作响,迅速地恢复。

    晁矩之连忙吹灭了蜡烛,被火光隔绝的黑影倏然冲向顾经年,在他冲出密室之际拉住了他的手,把他往回拽。

    这黑影力气极大,一旦将他留在密室中,他只怕再也出不去。

    眼见石门马上要关合,顾经年毫不犹豫,手中匕首奋力砍下,切断了手腕。

    那牵扯着他的巨力瞬间松开,他终于在石门闭合前的刹那冲了出去。

    晁矩之原以为自己安全了,刚刚冷静下来,回头看着“晁衡”被黑影守卫吞噬,没想到下一刻人已冲到他面前。

    “来人!”

    来不及了,匕首已架在他脖子上。

    一只断了腕的手臂紧紧地箍住他的身体,他低头看去,意外地发现,那断腕之处已没在流血,有经络从中生长出来,在空中飘荡。

    “别动!不想死老实点。”

    “你是异人?”晁矩之道:“笼人派来的?还是大药师派来的?”

    “猜猜看。”

    “更像笼人派来打听虺心下落的,我们都怀疑大药师,可以合作。”

    “我们不是一直在合作吗?”

    “工部与御前军同为朝廷机构,能叫合作吗?你我之间,私下可以合作。你想要什么?老夫都能帮你。”

    “你觉得我想要什么?”

    “自由?”

    晁矩之很快以试探的语气吐出两个字。

    他见过许多笼人,他们都想要自由。

    顾经年乍听之下有些不屑,可一琢磨,蓦然间却意识到自己最终想要的何尝不是自由。

    “说!你们所为,幕后主使是谁?大药师又是谁?”

    “你不是笼人?”晁矩之一听便反应过来,“你是谁?”

    “回答我的问题。”

    晃矩之无奈地叹息一声,道:“除了恩相,又还能有谁?”

    “郑匡甫?”顾经年问道:“大药师又是谁?”

    “御医刘衡也好、大药师也罢,都是恩相府中供奉,我与崔晧受恩相之命,助他们在万春宫炼药,否则还有谁能指挥得了工部侍郎、御前左军领统,但恩相所为,并非为一己之私利,而是为了国家大业。”

    “是吗?”

    “驱使异类,在大瑞被视为歪门邪道,但近数十年间与南越、西雍交战,我们的大军已愈发为异类所克制,恩相反对穷兵黩武,盼能以彼之矛、攻彼之盾。”

    “若如此,为何西郊之变后,他反诬陷顾北溟?”

    “谁说是诬陷?顾北溟本就参与了恩相的计划,出了事,总得有人担。”

    “你是说他们的不合是假的?”

    “不错。”晁矩之道:“我们只是没想到,大药师为了炼虺心,将恩相多年的成果付之一炬,但不知这是笼人的授意,还是他的私心。”

    “你在骗我。”

    “没有,若非如此,为何北衙会帮着把事情压下来?便是不能让旁人知晓内情……”

    “嘭!”

    几句对话间,屋门已被人砸开,一排排护卫已执刀持弓包围了书房。

    但见到劫持主人的是自家公子,俱是愕然。

    顾经年并不慌张,喝了一声,道:“别过来!”

    晁矩之也是安抚众人道:“都别冲动。”

    “让他们备马。”

    “去备马。”

    “让开。”

    顾经年不打算陷在这里,挟持着晁矩之往马厩而去,选了一匹骏马,将晁矩之一把打晕,像破麻袋一般丢在马背上。

    他翻身上马,闯门而出。

    出了城门,他无意识地就往西走,那是崇经书院的方向,也是他在城郊唯一熟悉的地方。

    到了霜枫山脚下,他既不能去崇经书院,干脆继续向西狂奔,反正只要找个无人之处审问晁矩之几句,然后杀人灭口就好。

    通过这次,他已大概明白了形势。

    不论幕后黑手是不是郑匡甫,几乎可以说是代表了绝对的权势,因见不得光的计划出了岔子,现在无非是两个目的,平息事态、找到虺心。

    顺了他们的意,未必就能平安,顾经年若把缨摇交出去,就完全没了利用价值,依这些人的狠辣,必要灭口,毕竟连晁矩之把儿子都抛出来了。

    最好的办法就是让所有人以为是大药师拿了虺心,但又无法确认,所以,他要抢先找到大药师,让其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再往后的事,便等顾北溟回来了亲自解决吧。

    脑子里想着这些,他驱马到了汋河边一处僻静的草地,环顾四望,并无一人,唯有一棵大树孤零零地立在岸上。

    夕阳几乎完全没进远处的山峦,一轮残月已挂在了天空上。

    顾经年把晁矩之从马背上拖下来,举起匕首,准备先废了他的手脚。

    然而,下个瞬间,一道黑影忽然从树下射来,卷住了顾经年手里的匕首。

    竟又是那黑影守卫。

    这次,它是树的形状。

    因夕阳把树影拉得很长,它的身体也极长,每一根枝叶都成了它的手脚。

    “唰。”

    卷走匕首的同时,黑影守卫不停伸出树枝,卷住了顾经年的手、脚、脖子、腰,将他拉到树下死死地捆住,动弹不得。

    他本以为这是晁矩之的护卫,很快就意识到了不对。

    因为他看到晁矩之也被捆了起来。

    远处,月光照着大山,投下巨大的黑影,忽如波浪一般动了起来,有人竟是负手站在大山的影子之上,衣袂随风而动,腾云驾雾般被送到了河边。

    是梅承宗。

    他脚不沾地,落在了顾经年面前,一手拿帕子捂着口鼻,另一只手兰花指翘着,两个指头在虚空中一捏,竟是从树影中拉出一个人形的黑影守卫。

    这黑影守卫竟也没干别的,把地上的马粪一脚踹开,须臾,化成了一张凳子。

    “今夜小露一手。”

    梅承宗优雅地坐下,脸上带着矜持而得意的笑容,道:“我很强吧?所以我能当提司。哦,对了,你还不知道,现在我是你上级的上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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