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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章 苏武苏子卿

    进得枢密院去,里面倒也并不宽大,除了中院一个议事列班用的大堂,其他地方都是一间一间的小屋。

    苏武只管跟着那小吏往里进,走人的回廊里,人来人往,却多并不是武夫之辈。

    直到一个侧间的小屋,那小吏转头来,依旧骄傲:“请吧,相公在里面呢。”

    苏武自己迈进去,里面就两个人,一个微胖的汉子端坐,程万里站在他的头前一旁。

    倒也先不打量,只管躬身一礼:“见过枢密相公。”

    那枢密相公的话语就来:“嗯,你便是苏武,不错不错,只当看一眼,便是好军将,不必多礼。”

    如此,苏武往前走去,才打量了枢密相公一眼。

    童贯,倒也看起来不矮,有几分人高马大,一张竖圆脸,大概是因为发福所致,面色白皙,大概是因为养尊处优,倒是目光里炯炯有神。

    长得不丑,反而看起来很舒服,他颌下有胡须,虽然不多,但也根根分明……

    便是说话之声,也不是那种阉人的公鸭嗓,甚至还有几分浑厚,身形看起来,也是高大壮硕模样。

    一眼看去,与正常男人无异,乃至还比一般男儿威武雄壮几分。

    苏武一时不解,不是阉人太监吗?

    “多谢枢密相公!”苏武站定,再是一语。

    童贯脸上有笑:“只说寻个时候招你来见一见,没想到你与鹏远先来了,也是正好,只当是我召你们二人入京来,那赵良嗣把你夸得是天上地下独此一人,哈哈……当面看来,怕也不差!”

    苏武第一次知道,程万里,字鹏远。

    不免想起另外一个人,此人叫做岳飞,字鹏举,此时应该正在相州昼锦堂下韩氏的家中干杂活。

    “枢相抬举!”苏武再是一礼。

    程万里在旁便说:“恩相,如今河北东路,怕是真要起大贼之事啊!”

    童贯点着头:“我知也,你前几日来的公文,我已然与朝廷诸公都说过了,也与官家说过了……”

    “那……”程万里故意言语犹豫。

    童贯摆摆手:“有我在京,如何能罪在你身?放心就是。”

    “学生拜谢恩相。”程万里也是躬身一拜。

    童贯点着头,看向苏武:“你来说说京东两路之事。”

    苏武看了一眼程万里,见程万里点着头,方才开口:“枢相有知,军备废弛之语,不敢妄言,堪用之兵着实不多,末将麾下,也不过两千堪用之兵,那贼势已然成千上万之多,那贼人躲在水泊之中,只有后山有陆路可去,那后山却是地险墙高,关卡险要,难以破之,唯有水陆并进,四面围攻,才能有破贼之可能。”

    程万里也补充来说:“恩相,虽然学生有这制置使的名头,却是官小位微,其中难处,恩相岂能不知,苏武,也不过是个五品游骑将军,两路大小州府十八个,都监总管一大堆,又岂能做到令行禁止?”

    童贯摆着手:“这些话就不必说了……”

    程万里立马点头:“多是学生无能,恩相海涵……”

    “倒也不是说你无能,万千之贼,又岂能比得上昔日党项之强?我领枢密院,若是面对这点贼人,还满天下去调兵遣将,岂不让人以为我是枢密院行事无能?官家知晓了,岂不更轻看与我?唉……”

    童贯看了看两人,他也有他的难处,只待他稍稍一顿,才再说:“军备废弛之语,苏武说来,我岂能不知?但你我三人之间,说这话,倒也无妨,这话却万万不能说到官家耳中去,若是到得官家耳中,军备废弛,岂不就是枢密院之罪也?”

    这番话,苏武听懂了。

    童贯知道天下州府,大多军备废弛,但他又似乎也解决不了这些问题,却还要表面上粉饰这个问题……

    再去一想,军备废弛这件事,也不是一朝一夕而成,更不是在童贯这一任而起,是历代而下,越发废弛,从开国年间,就埋下了根子。

    这又岂是童贯一上任,就能解决之事?

    若是真的山东起了贼,还需要满天下调兵去剿,那岂不就是在把这个问题剖开了给天子看?给天下人看?

    童贯这官,看来也不好当。

    程万里听得这番话,已然就往前开口:“恩相不易,这贼人之事,定是要在京东之内剿灭之,学生定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不敢推脱。”

    童贯稍稍点头,也是叹息:“这话就对了……有些事啊,我这枢密院万万不能做,但别人兴许为了给我使绊子,说不定真要做呢……”

    “恩相是说……河北东路之事?”程万里来问。

    “是呢……河北东路起贼,自不是你之罪也,终究却又是我之罪也……”童贯自己苦笑。

    苏武真是在学在听,程万里自然是贼起之后再去补任,起大贼怪不得程万里,程万里可以甩锅。

    但童贯甩不了锅,他都已经到顶了,他掌枢密院,掌的是天下兵事,任何地方起贼,他都有锅,童贯若是再甩锅,那就只能往天子身上甩了……

    程万里面色带悲:“恩相难也……”

    童贯却又来说:“这不算什么,还有难呢,河北东路贼势一起,不知多少人要来参一脚,不急,慢慢来,他们若是觉得自己行啊,就让他们来……终究,最后还是我,来收拾这个烂摊子……”

    说着,童贯看向程万里与苏武,又说:“便是这个烂摊子啊,还是你们二人去收拾,钱粮军械,我知你们差得许多,但我这里,给不得太多,天下州府何其多?哪个不要?西北也要,广南两路也要。而今,河北东西路,乃至河东路,更是急需,一旦宋辽开战,他们便是前线。”

    话语到这里,程万里看了一眼苏武,便也是对视。

    程万里皱着眉头:“恩相之难,学生头前不曾多想,实属无知,恩相海涵。”

    童贯又是摆手:“不过,禁厢编制之事,倒是可以操弄一二,换个法子嘛,而今你们一个是封疆大吏,一个是两路管军,怎么能没有法子呢?”

    “还请枢相教诲。”苏武心中大喜,连忙一礼。

    童贯真教:“你们看啊,十八个大小州府,难以调动,或是并不真心效死,也无伤大雅,本也就靠不住,但你发文去,让他们上交各地禁厢之名册数目,就说是枢密院令,他们当是要敷衍一二的,你拿着各地州府禁厢之数,只管每一地都删减一些,你自己多报一些,报到枢密院来,枢密院里大印一盖,删减出来的员额,自就归你了……就好比是你,从各州府抽调了兵马……”

    苏武两眼一睁,还能这么操作呢?

    倒也不是如何长见识,还真就是不在其位,难谋其政,屁股坐在哪里,才懂得哪个层面上的事情。

    “拜谢枢相指教。”苏武一礼,心中自是更喜,但也还说:“还请枢相给个实数。”

    童贯就笑:“苏总管当真直白,是个军汉的性子,好军将,就该是这般,倒也不是我要给你多少,给多了,你养得活吗?”

    苏武先不答这个问题,而是说道:“末将今日一见枢相,敬仰之情,油然而生,更知枢相之难,还知枢相心中,皆是国之大事,剿贼之事算不得什么大事,海上之盟,宋辽之战,才算得上大事,末将既已知晓这些密事,末将所想,定是治得一彪堪用之兵,来日为枢相先锋敢死!”

    童贯转头来看,当真目光如炬,看着苏武。

    程万里在一旁说了一语:“恩相,苏武此番随同使金,一心为国,一心为恩相之事,当真生死置之度外,着实堪用。”

    童贯点着头:“我心知肚明,只是怕你们当真养不活,不说养不活,便是真给个两万之数,便是你们招刺都招不满……”

    童贯之语不假,大宋朝招兵,那是千难万难之事,谁愿当兵?

    除了流离失所的灾民难民,以及那些祖祖辈辈就这份营生的人,哪个好好的人家,愿意去当兵?

    苏武此时丝毫没有紧张局促了,只管一语:“枢相,两万员额,与辽开战之时,末将定带出一万堪用强军。”

    便是苏武也知,到得童贯这里,不必弄那些弯弯绕绕了,童贯是此时这大宋,为数不多当真知兵之人,整个东京城里的官,也唯有他一人,真正上过战场。

    该是苏武给态度给承诺的时候了,换的就是前程,童贯其人,给出去的东西,自然也要回报。

    苏武也看了一眼程万里,程万里接了一语:“恩相,这两万人的资费,可还要造船呢……”

    童贯看向程万里:“还要造船,你支应得开?”

    程万里满脸便秘,支应得开还是支应不开,此时此刻,还能说什么呢?

    程万里只管一语:“恩相当面,如此抬举看重,学生岂能还有二话?定然剿灭这伙大贼。”

    童贯左右看了眼前两人,轻轻用手指敲打了一下座椅扶手,微微点头:“允了你们就是……只等他们各自登场唱罢,你二人当真把烂摊子一收,前程自不必多言!”

    这还真与谈买卖异曲同工。

    程万里已然一礼:“定然不负恩相!”

    苏武自也一礼!

    童贯点头:“枢密院今日还当下公文去督促河北东路各地州府严加防贼,明早朝会,我也当再去与诸公说说,与官家再说说……此事便就如此了,许多事啊,你们二人心知肚明,倒也不必我来多言……”

    苏武倒是真听明白了,就在那一句“各自登场唱罢”,枢密院虽然是军事主官单位,但也并不代表枢密院当真就统领天下兵马。

    就好比还有一个殿前司,虽然枢密院名义上是个总管机构,但这殿前司,又有其一定的独立性,以往是直接统管天下禁军。

    而今里,也是京畿禁军的直属统管衙门。

    换句话说,枢密院,更多是军事行政单位,殿前司,就直接是军事管理单位,直接统领兵马。

    童贯是靠着西北军功而起,再有天子恩宠,所以他成了枢密院使。

    但也并不代表童贯真的就在军事上一手遮天,那些久在京中的大佬,乃至中书门下的大佬,他们的势力自也错综复杂。

    这剿贼之事,一旦真上升到了这个层面,童贯是有竞争对手的,竞争的东西,就是在天子面前解决事情的能力。

    终究是这天下之事,都在一人,都在天子身上,众人得争宠,在天子面前争宠。

    倒是童贯也不急不怕,他太清楚那些人都是什么玩意了,他甚至知道这件事不一定是坏事,兴许还是好事。

    你们要上,那让你们上,你们要抢点什么,让你们先抢。

    弄得个鸡飞蛋打,童贯再出来收拾烂摊子,岂不更显得童贯之能?

    也是这京中,谁懂军事?一个高高在上,自以为是罢了。

    苏武明白这些了,也就知道之后的事怎么弄了,其实是放开了手脚,也符合他的利益,谁上都鸡飞蛋打,但他苏武上就大事能成,岂不也是利益?

    养贼自重这种事,与此一比,落了下乘,以后是另外一个思路了。

    兴许,这就是所谓大宋朝的政治。

    程万里只管点头:“学生明白!”

    童贯看了看程万里:“你也不易啊,你还能打马飞奔了,怕是遭罪不小,看你走路已是罗圈,哈哈……”

    程万里立马是个一脸尴尬的模样:“恩相见笑……”

    童贯摆着手:“你这笑话,焉能不是我昔日的笑话?没什么见笑的,以往还担忧你不行,而今呐,良才难得,你自放开手脚去做,我在京中,定也不让你受了委屈。”

    “拜谢恩相,恩相情义,学生铭感五内,不敢忘怀。”程万里其实心中澎湃,就童贯那一句“良才难得”,程万里听来,如食仙药神丹。

    “好了,你去寻个医,治一治,涂抹一些药膏,过些日子就好了,往后打马,也就习惯了。”

    童贯点着头,又看了看苏武,再说:“苏武啊……”

    “末将在!”苏武自是军汉做派。

    “知你奋勇敢死,只待你再立功勋。”童贯自是勉励,说是御下之道也行,但还真有几分真诚其中。

    “末将谨记。”

    “去吧去吧……”童贯摆着手,却又起身了,好似要相送几步。

    程万里连忙说道:“恩相留步。”

    童贯只管摆手:“我也出门,入宫去。”

    便是当真相送……又好似只是顺路。

    出得枢密院大门,童贯上车往左掖门,苏武与程万里上了马,只等童贯先走,再动身。

    程万里来说:“你是不是好奇呢?”

    苏武一时未反应过来。

    程万里接着说:“恩相啊,起于微末,成人年岁了,才净身入宫去……”

    苏武立马明白过来了,难怪一个太监长得又高又大,还有胡须,说话也没有公鸭嗓,乃至待人也和善,自称都用“我”,也难怪西军那些骄兵悍将,真能服他童贯,真能为他效死。

    “走了……”程万里已然在拉缰绳转向。

    “相公往哪里去?”苏武就问。

    “回东平府!”程万里如此一语。

    “相公既然回京了,不回家看一看?”苏武又问。

    “唉……罢了,家中一个浪荡子,他不来看我,我却能去看他?如今我这般奔走,所为何也?哼!人生啊……无趣……”

    说着,程万里马腹一夹,当真就走。

    苏武自也就跟随,倒是如今程万里打马,还真有几分架势了。

    “不知……令郎可有婚配?可有儿女?”苏武找闲话来聊,便也是想着不看儿子吧,孙子总该看看。

    程万里眉头一皱:“倒也不怕你笑话,本有婚配,教人家退了……”

    苏武听来一愣,这是什么故事?这种事,程万里也与自己说的吗?

    如此故事,这位兄弟,是不是也当说一句,莫欺少年穷?

    再看程万里,便是也知,哪里有那么多莫欺少年穷?

    只看程万里如此奔走的模样,努力上进,当是一句,莫欺老……中老年穷。

    其实,苏武更想的是……可见以往,程万里在这京城里,混得着实不怎么样,不然何以被人退婚?又何以拜在童贯座下?

    这程万里啊,起初还真小看了几分,如今再看,其实有几分敬佩。

    就听程万里继续说:“真说起来,我岂能不是心中有那不忿?”

    程万里在这东京城里,似乎真有一种倾诉欲,却还把苏武选作倾诉的对象。

    “只管来日,衣锦还乡,自大不同。”苏武安慰,想来程万里真有许多伤心事。

    “是极,就是这么想的,若是看不到抓不住,便也罢了,如今,既然看得到了,好似也抓得住了,岂能不使上浑身力气?谁人不想一个出人头地?”

    程万里真说心事,与苏武一点不隔。

    “相公此番定能出人头地,风光回京。”苏武再来一语,也说自己,用命去搏,也当搏个出人头地,再说那为国为民之事,没有出人头地,在乱世里,便是连谈为国为民的资格都没有。

    还有力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

    这是多难的事?

    若真去想,苏武便是想得夜里都睡不着,一切,没有多久了。

    “苏武啊,你好似没有字吧?”程万里忽然如此一问。

    苏武心知,得找个理由借口,便答:“父母去得早,也不曾行过冠礼,便未想这些……”

    古代的大多数礼仪与风俗,但凡需要钱的,从来都是富贵人家专属,底层百姓哪里能顾得上这些?

    婚丧嫁娶也好,冠礼及笄也罢,乃至中秋吃个月饼,但凡花钱,那就多只是贵族专属。

    冠礼取字这些事,那就更是读书人群体的专属了。

    “我与你起一个吧……”说着,程万里便是去想,片刻之后,再开口:“嘿,倒也不必多想,苏武苏武,本就是名人,国之干城也,你就字子卿吧……子呢,男子美誉也,卿,自就是高官之意,也是天子对臣子的爱称,与你那武字一配啊,只愿你为国效命,前程远大!”

    苏武点头:“多谢相公!”

    “苏武苏子卿,好听呢……若是见于后世史书,两个苏子卿,岂不也是美谈?还要后人前后辨一辨,岂不有趣?”程万里自己也很满意。

    “再谢相公赐字。”苏武心中,其实感动。

    慢慢的,苏武也越发觉得自己与这位相公、这位领导,已然真有了一种超越上下级的关系。

    人之情感,难以言说。

    便是再也不想什么向上管理之言了,只管想的是当真齐心协力奔个前程。

    “子卿!”程万里笑颜来喊。

    “在呢!”苏武笑着点头。

    “走,回东平府!”程万里再夹马腹,马速稍稍一提,好似真的干劲十足。

    苏武打马随去,这一趟如此短暂的东京之行,当真好似改变了许多事。

    路边寻了个医药堂,给程万里两腿内侧擦了一些药膏,又带上一些,一行人只管出城快走。

    路上,程万里再也不埋怨吐槽了,上马就走,下马吃睡,乃至只要不是落夜黑下了,也当多赶几步。

    又是两天多,程万里已然出现在府衙之中,他如今有一件大事要做,那就是弄钱,给苏武弄钱。

    这府衙之中弄钱,不外乎开源节流,这事,宗泽会啊,但得罪人。

    程万里这厮,只管让宗泽去做,让宗泽去得罪人,他便是只管嘿嘿笑着,好似都不知府衙里发生了什么事一样……

    反正就是这个要钱没有,那个要钱也没有,乃至以往该给的钱,还要仔细核算苛刻……

    什么?有人来告状?

    程万里嘿嘿笑着,只说,你自去与宗老再商量一二,这些破事,莫要拿来烦扰本府,本府如今乃是两路制置使,日理万机,哪里管得这些鸡毛蒜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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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万里倒也真忙,这不还得下公文到十八个州府去吗?枢密院来的令,命各地州府清查禁厢之数,速速上报。

    一封一封的公文,都等着程相公来加盖大印,程相公在书房里,盖得是头晕眼花。

    乖女自然在旁帮着翻搅一下印泥,让印泥稀松柔顺一些,便好沾染加盖。

    也问:“父亲,见到童枢密了吗?”

    “见到了。”程万里点着头。

    “那你说了吗?”乖女又问。

    “没说……”程万里哐哐就是盖。

    “怎么能不说呢?”乖女有些急。

    “急什么?初次见面说这些?怎么说?也当是童枢密与苏武有几番交情了,如此,童枢密体恤下属,礼贤下士,再过问一二,才算水道渠成的合理……”

    程万里岂能没有个章程?

    “啊?”

    “你啊……这些事就一点都不聪明了,这事啊,明面上,就不是咱们的事,当是童枢密起意去问去说,如此才合情合理,才是一桩美事……”

    程万里再解释。

    “哦……”乖女终究是明白的,只是稍稍有些失望。

    “你又年纪不大,这么急作甚?”父亲还来问。

    “我没急啊……”乖女起了娇嗔。

    “还没急呢?”父亲来取笑。

    “哼,你自己来搅吧……”乖女把印泥一放,转身就去了,便是与父亲撒娇。

    程万里只管哈哈来笑,也是心情正好,好似如今也有了拿捏乖女的手段了。

    却是程万里喊了一语:“还有一件事呢,苏武的事,你不想知道吗?”

    果然,乖女停在门口,回头来问:“苏武什么事?”

    “他如今,有了表字,你怕是还不知呢。”程万里故作神秘,也是满脸在笑。

    “唤个什么?”乖女立马来问。

    “子卿。”程万里答着。

    “苏武苏子卿……”乖女口中重复着,倒也不是真走,脚步又回来了,还是帮着翻搅印泥……

    程万里嘿嘿笑着,乖女低头羞怯几番。

    两人还偶尔对视,岂能不是个父慈女孝?

    苏武那边,正也在军中议事堂里坐着皱眉,眼前有一个很大问题,招刺,即便不刺字,就是招兵,至少要招八千人。

    上哪去招?

    童贯之语没错,谁愿当兵?

    昔日里,便是这两千人,还主要都是独龙岗三庄来的,这不一样,别的地方,如何招得来?

    倒也不是一点都招不来,但来的都是一些歪瓜裂枣,苏武又怎么能要?

    苏武就想要良家子,还得是体格子不错的良家子,如今麾下两千人,主要就是良家子,这才是苏武这支军队有一定战斗力的主要原因之一……

    更还得是子弟兵,独龙岗三庄,对如今的苏武而言,那就是子弟兵。

    就好比项羽八千子弟出江东,也好比刘邦那几百人出沛县。

    唯有子弟兵,才更愿随着效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要想体格子不错,还得是良家子,其实很难,因为这般人,一般都出身在较为殷实的家庭,至少要能吃得饱,所以能发育好,但这般较为殷实的家庭,在这大宋,又怎么愿意让孩子去当兵?

    也可见,独龙岗三庄,是一个多么难得的存在,更也是苏武走的运气。

    先把招兵旗立起来再说吧,兴许也能招一些良家子来当子弟兵,有一个算一个。

    苏武忙碌一番,亲自往城门去,就在城门口处,立一杆大旗。

    苏武还特意让众人穿了甲胄,还在身后停了一列好健马。

    便是大小军汉到处在喊:“招兵了,招良家子,不黥面不刺字,苏将军亲自来招,一月两贯钱。”

    这话,自然是苏武让说的,言简意赅,没有什么花里胡哨。

    倒是真聚了不少人来看,乃至也有人来问,却多是闲谈打趣,并没有人当真留册。

    苏武也叹了一口气。

    一旁武松来说:“哥哥,不急,只待消息传出去了,过几日,说不定就有人来了。”

    苏武点着头:“是啊,但是与其这么等,还不如就派人往乡村里去,去寻访去问。”

    “嗯,那就让杜兴兄弟派人到处去寻访……”武松点着头。

    就看头前,忽然有一个少年郎在问:“将军,是不是入了麾下,就发马发甲胄?”

    苏武闻言,心中一喜,这两样东西,好似对少年郎还真有一些吸引力,苏武只管来答:“发,只要在军中操练得好,立马就发!”

    “那……那我来!”那少年郎已然就要去登记。

    却是少年郎身后,奔出一个妇人来,上前拉:“儿啊,你失心疯了?这是上阵打仗呢,要死人的,快跟我回去。”

    身后又来一人,是个中年汉子,也来拉:“看看热闹就行了,莫要发癫,好男不当兵,当了兵去,教人笑话,又不是家中缺你一口吃食。”

    这话啊,听得刺耳,便是当初独龙岗来的那些人,当初他们也不知道真要上阵打仗。

    而今,当真是要打仗的,便更难几分了。

    这一幕,苏武也说不得什么,开不了口,总不能说一定不打仗吧?更不能说一定保你们儿子活着吧?

    至于说那些家国大义、保家卫国,在这个时代,于底层百姓而言,更没有什么意义。

    那是读书人的口号。

    要想普通百姓都有这般觉悟,那还差了一千年的教育与政治工作。

    除非,这些人的家,就住在边境,当真有外族随时入侵,比如西北,比如西军。

    西军的战斗力与凝聚力,就来自这个原因,西夏党项人真会来打来抢。

    却又看那少年郎在挣扎,在说:“我就要去,打仗我也去,我多杀几个人,立功得了钱,给你们多买几亩地,有何不好?”

    那妇人就哭:“儿啊,你要为娘命去啊,你若真要去当兵,娘现在就投了井去……”

    那父亲也在喊:“没了你,要那地作甚?”

    “咱家不是有两个儿子吗?我若真没了,苏将军待人好得紧,也当有大笔钱,你们只管买地去……再说,苏将军何等威势?东平府里谁人不知?只管是百战百胜,每战有功,赚钱还不容易?”

    少年郎更是挣扎,却也不知多少人在看热闹。

    苏武还是走了过去,拍了拍少年郎的肩膀,说道:“先随你父母回去,在家里商量好了再说,好好说,商量得好呢,就来,商量不好,不要自己偷偷来……到时候你父母来寻,某只管把你再赶回去……”

    少年郎便也急:“将军,小人愿意就行了啊,小人愿意啊……穿甲打马,多威武!”

    苏武笑了笑:“你听某的就是,回家好好说,某等你来!”

    少年郎左右看了看,回头又看了看自己的父母,叹了一口气,转身而去:“先出城回家,倒是教人看了笑话……”

    他父母,心中一松,连忙跟着去。

    也听那少年人喊:“苏将军,小人可不是孬种,小人就是近来听得将军之事,愿意投军,小人名叫宋正,小人一定来!”

    苏武笑着回:“好,等你来!”

    一家三口,拉拉扯扯,出城去了,那父亲也在说:“莫要胡说,莫要胡说……岂能欺骗苏将军……”

    苏武看着,心中其实很畅快,还真期待这个叫做宋正的少年郎能来。

    忽然也感觉招兵这件事,兴许没那么难了。

    也听武松之语:“哥哥如今,深得人心,兴许还真能招上不少良家子。”

    “只管让杜兴派人去各处乡村里寻访吧……”苏武点着头,也多了几分期待。

    “还当多派些人,到各地县城竖旗去喊……”武松如今也想事谋事,当真成熟不少。

    苏武点头:“嗯,只管吩咐下去……”

    城门那边,一骑快马而来,正是燕青,苏武眉头一皱,转身先往无人之处去走。

    燕青近前下马来说:“叔父,是高唐州,打起来了!”

    “可知详细?”苏武立马又问。

    “只听得那高唐州遇贼,那高唐州的知府还命城中人马出城迎贼,两战大败亏输,死伤惨重,后来紧闭城门不出了。”

    “贼势多少?”苏武再问。

    “五千!正在围城,也在打造攻城器械,那高唐州里,派了许多快骑出城,想来是到处求援,若是援军不能快去,只怕那高唐州守不住……”

    燕青做这份差事,是真的做得不错。

    “五千……那定是守不住了。”苏武如此一语,便是知道,如今山东河北地面,援军这种事,就是个玩笑。

    就如故事里的青州,贼人都走了,援军才会赶到。

    也是哪些总管都监,哪个又打过仗?哪个听得大贼,会当真如他苏武一般,真的大军急行去救?

    哪个不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也是这般山东河北地面,拢二十万大军,来日去打辽国,被辽国几千从北边女真战场退下来的残兵败将,打得一溃千里、抱头鼠窜、尸横遍野。

    百十年不战之地,加上这腐朽大宋之军备废弛,还谈什么战斗力?

    那高唐州的知府,更是做傻事,明明大贼寇城,他坚守城池就是,还让城中本就不多的兵马出城迎战,这是哪本书看坏了脑子?

    也是这些读书人,哪个懂得打仗之事?

    苏武想得这些,与燕青再说:“你再去,还是亲自去,多带马,盯着,一旦梁山之贼回来了,立马来报。”

    “得令!”燕青翻身再上马,飞奔再去。

    战事要来了,苏武眉头紧锁,又不知要死几个伤几个……

    而今的梁山,自打宋江一心从贼之后,便是一日一个样,即便此时宋江带兵出门去了,那梁山的渡口,更是络绎不绝的来投之人。

    只道梁山一百单八将,其实不然,那些所谓好汉将领许多自是不凡,但那三五万的喽啰,才是基础。

    只道那故事里,头前打仗,都是三百二百,不得多久就是五百一千,再不得多久,就是五千之数,又不得多久,便是成千上万。

    这才是梁山势力变化的写照,而不仅仅是那几个好汉上山。

    战争,也从来不是靠几个好汉打赢的,更是靠那成千上万的喽啰冲锋陷阵。

    又好比那方腊,便是朝廷一个不察觉,反应稍稍一慢,方腊就是城池州府肆虐数十,招揽席卷裹挟之人,也敢说是几十万众。

    显然,苏武知道,又到了该给梁山踩踩刹车的时候了,此番高唐州一破,梁山短时间内,必是不愁钱粮,势力就真的上台阶了。

    这个台阶可以上,但也必须踩一脚刹车,不能真的一个没注意,瞬间就养出三五万喽啰。

    还有自私之念,也是苏武自己缺钱,他不能去那城池里抢府库抢大户,但他可以抢梁山。

    倒是苏武也知,而今宋江入高唐州之后,心态就不一样了,立马大变。

    入城之后,先说一语,百姓秋毫无犯。

    这便是入了高唐州,知道发大财了,再也不似以往苦哈哈的日子,就开始要名声了,已然也就开始往招安去打算了。

    要真想招安,就不能真的做得太过分,奸淫掳掠之事,就要止住,更不能做那滥杀无辜乃至屠城之类的事来。

    忠义之名,宋江是要的,以往是没办法,而今局势不同了,也就得立出道德旗帜了。

    便是梁山上替天行道的旗帜再打出来,那句话是这么说的:酷吏赃官都杀尽,忠心报答赵官家。

    是替天子行道,是忠心报答天子。

    招安之心,自不用说。

    显然,宋江与方腊,大不同。

    许多并不作奸犯科之人,为何也甘愿留在梁山?比如安道全之辈,只因为他们真的认为宋江招安之事,必然能成,也等着搭上这辆车,混个官身。

    乃至一些本就出身官军的军将,他们私下里与宋江去谈,必是也作此想。

    真说起来,梁山上的人心,兴许反倒是招安这件事凝聚出来的,至于故事里梁山林冲之辈,谁又在乎他怎么想?

    宋江其实很聪明,更有手段,这不免也是政治。

    想得这些,苏武回了营中,已然也开始整军了,这番再开战,便是许多事都要提前准备,该备的粮草要备,特别是马的嚼喂,该拢的辅兵也要提前去拢……

    马匹车驾辅兵,辎重后勤,乃至随军的医生,该带也要带。

    还得提前出发,如此时机地上上选择就多,也好半路去截。

    (兄弟们,说明一下,水浒里关于怪力乱神的,一概不用,整个,都不会出现,主要还是贴合历史来写。今天更得早些,只想给兄弟们脸上一人亲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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