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苏武从营中出来,自又是要去一个地方。
这几日,孟玉楼有了新宅,但并没有搬家,只是把隔壁家的那处宅子谈下来了。
如此,两宅一通,便成了大宅,只是格局上有些奇怪。
隔壁住了孙立与孙新两对夫妇,顾大嫂自然也就住在隔壁,他们都住在隔壁前院,后院又有不同,正在挖大地窖,一时也还未完工。
苏武从来不会过来吃早晚的饭,因为他都在营里与军汉们一起吃,但晚间,孟玉楼还是会备下一些酒菜。
苏郎要吃,便是随时都有,不吃也当备着。
苏武今日来,提了东西,便是在笑:“你看这是什么?”
“苏郎这是什么好物什呢?”孟玉楼倒也不那么惊喜,上次惊喜过一次,两坨水玉,只以为是苏武送给自己的礼物,便有过一次失望。
而今孟玉楼便也接受了,像苏郎这种军中汉子,不必奢求太多。
却听苏郎来说:“好东西呢,你定是喜欢,打开来看看……”
孟玉楼听得这话接过,终于有了几分期待,慢慢打开盒子,只一闻气息,便是惊喜不已:“春香膏?”
苏武笑着点头:“嗯,东京来的春香膏。”
孟玉楼立马起身:“奴家去取茶具来……”
苏武便也等着……
只待茶具热水取来,孟玉楼便也开始忙碌,这茶泡起来还真有几分繁琐,诸般器具,还要等候与搅拌,看起来像做菜一样。
“苏郎哪里得来的春香膏?”孟玉楼问着。
“知府相公给的,拢共两斤,都带来给你了,你可省着点,莫要拿去招待了人。”苏武如今也知道,这东西是稀罕物。
孟玉楼眉开眼笑,来了一个柔情似水的眼神,说道:“奴家哪里舍得用春香膏去招待人呢……”
“嗯?”苏武愣了愣,便也明白了,心中一笑,又道:“往后有机会,再给你多弄一些来。”
孟玉楼摇着头:“苏郎不必如此去费心。”
苏武也不多言,他知道不久的将来,自己会有机会去东京,把此事记下即可。
“来,苏郎先尝尝……”孟玉楼调制好一杯来,先递给苏武。
苏武自然来尝,其实味道真挺好,大宋的茶五花八门,有些茶会加盐巴,有些茶会加胡椒,千奇百怪,什么都有。
便是这春香膏,没有其他味道,独独就是多了各种清香,乃至还有一些薄荷之味,好似春天百花之感,其实当真沁人心脾。
苏武尝过,忽然也想,这玩意喝起来也挺复杂,不亚于做道菜肴。
那府衙里吃的茶,必然不会是知府相公亲手调制,这般贵重茶膏,当也不会让一般仆人去经手……
莫不是……那程家小娘?
倒也是乱想,苏武答着:“好味……”
孟玉楼莞尔一笑,便是心中满足满意,自己也来一杯,也说:“难买呢,此物每年出产极少,便是东京里,也难买,上次买那三两多,不知托了多少人去,大多时候即便托人也买不着……知府相公待苏郎,可真不错。”
三两都要拖人?还买不着,那这两斤怎么说?
还是说程相公是京城里的官,所以轻松可得?
还是说……
倒也又是乱想,苏武只道:“待我有机会去东京,定是多买一些来。”
“苏郎,当真不必,偶尔尝尝,自是极好,若是真花大价钱去买许多来,反倒不显珍贵,人总是这般,真多了,又不那么喜爱了……”
只听得孟玉楼这番话去,苏武心中一动,这姑娘,其实以往还真了解得不多,这些日子才知,她还真有许多别样的魅力。
也不似一般人等……
“来,再来一杯……”苏武把空盏子递过去。
孟玉楼自又是一番忙碌……
也听苏武问:“宗铁近来如何?”
其实还瞒着呢,也不是有意瞒着,只是苏武每日即便来了,也是营中大小事都安排完毕之后,来得晚。
要走的时候,天都没亮,如此,那小子自然也还不知,只管每日读书……
“他啊,近来背书抄书倒是有进步……”
“嗯,寻个时候,与他说说,好好说,他其实也懂事了,只管让他心安,他杨家产业,只给他留着就是……”
这件事,总是要处理一下的,不为别人,也当为孟玉楼处理一下。
“嗯,苏郎放心就是,宗铁若知晓了,只会高兴……”孟玉楼答得羞怯。
“嗯?”苏武还有些意外,这小子还真有趣,便说:“这样,你与他说了之后呢,他背了文,抄了书,让他到营中去耍弄,男子汉大丈夫,但与好汉在一起,如此,将来性子上便多几分坚韧。”
苏武其实想得更多,杨宗铁已经十来岁了,不得几年,就是大小伙了,做生意也好,考科举当官也罢,终究也会是自己人,到时候不免也会在他苏武麾下做事干活。
别的不说,书读多了,不免对军汉有发自内心的看不起,这般自是不能,所以,既然是自己人,那就得这么培养一下。
也是苏武自己知道,他这一摊子,将来若是真得了大前程,不论前程如何,都有一个基本盘。
武夫军事集团,就是这个基本盘,不论谁来,只要是自己人,都得发自内心认可这一点。
“嗯,好,都听苏郎的……”孟玉楼点着头,心中蜜蜜甜,便也是担忧无数,担忧苏武不喜杨宗铁,不喜是正常的,可不喜又该怎么办呢?
好在,自家苏郎似乎还挺喜欢宗铁,岂能不是心中蜜蜜甜?
只道苏郎真的好,兴许真是那个词,爱屋及乌。
茶水再递去,孟玉楼的眼神里,当真有一种别样的妩媚。
苏武吃茶,也笑:“就吃这一盏了,吃多了晚间可睡不着……”
苏武其实就是随便一说,孟玉楼像是想到了别处去,连忙低头。
只待再来洗漱,那千多斤的拔步床自是要受武夫勇猛之苦。
只待这张拔步床叫苦不迭之后,那床上的两人还有那几分的温存。
有时候,女子愿多想,愿乱想。
此时有多少幸福,不免就会想来日……
便听孟玉楼慢慢开口:“苏郎……”
“嗯……”苏郎搂着人,闭着眼,还有几分回味。
“苏郎,奴家想与苏郎说一件事……”
“你说……”
“苏郎……”
“你说啊……”
“往后,若是……反正,苏郎记着奴家就是,奴家不求许多,只求苏郎总能记起来还有奴家……日夜盼着……”
孟玉楼话语不明,但苏武哪里能听不懂?
便只来答:“我一个军汉武夫,又不是人家那高门显贵,也没几分多余脸面要顾,若是来日我真开府开宅,你只管一起来就是……”
苏武只是军汉心思,大大咧咧,如今连个家宅都没置,想得那许多去?如果有一天,真需要置办一个宅子了,自也想着该有孟玉楼一席之地。
虽然养外室在这个时代多如牛毛,但苏武毕竟思想不一样,当真把人放在外面养着,还不如带回家去。
也如他自己说,他又不是什么高门显贵,更不是儒家士大夫,养外室还怕人诟病。
却是听得孟玉楼来答:“奴家不去……”
“嗯?怎么?”苏武一时意外,怎么还不去呢?
“奴家如何好去得……”孟玉楼又说。
“别人家三妻四妾一大群,我家还不行了?”苏武也问,他也闹不懂了。
“奴家自是不能去的,如此苏郎才能安心,也少许多烦忧。”孟玉楼又说着。
苏武只想,奇了怪了……
难道孟玉楼是以退为进?真想要一个所谓明媒正娶?
转头看看,孟玉楼也不是那般人……
那是为何?
“这事你怎么不听我的了?”苏武这么来问,便是孟玉楼一直以来,在苏武面前,都不会表达与苏武不同的意见。
“这事不能听苏郎的……”孟玉楼只这么来说。
“是我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吗?”苏武也问。
“嗯,苏郎不懂呢……”
“那你说说,说得让我懂一懂……”苏武还真好奇,并不是生气或者怒火。
孟玉楼稍稍一抬头,近在咫尺,就是苏武的脸,她面色不是委屈,也不是悲伤,而是一种理智与郑重其事。
只慢慢说来:“家宅安宁,便是好呢,就怕家宅不安,以往都想,奴家是个苦命人,但真说起来,其实并不苦命,吃得好穿得暖,日子其实富贵,都说,人便是不满足,有了这些,便想那些……其实奴家如今,满足呢……苏郎自是最好不过了,所以,苏郎不该有太多其他烦忧才是,奴家不是苦命人,苏郎才是苦命人……”
苏武一时听来……这都什么跟什么?
却也听明白了,苏郎才是苦命人……苏武本不是矫情人,但这拔步床里说私语,这话听来,岂能不入心中?
“唉……以后再说吧……”苏武摇着头,知道孟玉楼心中有主见,想得多,只怕也想将来他苏武娶正妻有大妇之事了。
八字都还没一撇,苏武如今,也没想什么正妻大妇之事,却也知道,兴许,到时候,真是会有麻烦……
但苏武又说一语:“这辈子,既是这般缘分,那就是一辈子。”
苏武说得认真,不论怎么样,在孟玉楼这里,苏武是真的有一种温暖与幸福,既然得到了,那就不会对她不住,这点良心,怎么会没有?
忠也好,义也罢,其实都是一个道理。
“嗯……”孟玉楼只听得苏武这话,便有那一脸的安心与满足。
苏武亲得一口去,轻声耳边还有呢喃:“睡觉。”
早间,苏武又修了面,去了。
校场上从太阳未起,到太阳上到正中,都是热火朝天。
午间,各自散去,也还有零星汉子在加练,兴许是为了那份赏钱,兴许是为了每日或者每月的那点荣誉。
一间小屋,时迁石秀,时迁带了菜来,没有酒,因为时迁如今没钱,也还没领到第一个月的俸钱,买不起酒。
石秀能坐起来了……
却是两人正吃着,屋内走进来一个人,两人抬头一看,时迁连忙站起:“拜见武指挥使。”
武松点着头,看了一眼地上坐着的人,就问:“石秀,能站起来了吧?”
石秀稍稍低头,未答。
时迁连忙来答:“指挥使有知,我这兄弟,能坐了……”
却是时迁话语一落,石秀竟然就站起来了,时迁看得是一脸无辜,无辜里有惊讶。
武松再开口:“能走动吗?”
时迁不说话了。
石秀左右看了看,当真走了两步。
武松点头:“嗯,不错,一身好武艺,便也是有个好身板,也不出我所料,当真好得快,这般,明日早间,你随我出操,倒也不是要你跟着奔跑操练,只管动一动就是,如此,好得更快!”
石秀不说话。
当然也有时迁来说话:“武指挥使放心,我们都知晓了。”
武松左右看了看,又说:“时都头,去杜兴那里禀告一下,领一些东西回来,这屋子要住人,自要像是个住人的模样。”
“得令!”时迁拱手。
“我走了,明日早间,莫要迟到,军中规纪严得很,莫要让我难做。”说着,武松出门而去。
屋内两人,倒是有一段不长不短的沉默。
时迁来开口:“接着吃……”
石秀便又坐了下去,吃了起来。
时迁小心翼翼试探了一语:“明日兄弟可当真莫要迟了。”
石秀答了话:“你明日自去寻那燕指挥使就是,你有你的前程,我这里,倒也不必人照应了。”
时迁点头:“嗯,好。”
便是时迁心中,已然一松,脸上也带了几分笑容,回想起来,倒也真难……
第二天大早,只看得校场上有了呼和之声。
一个汉子从屋里出来,左右去寻,寻得一会儿,又回了屋里去。
只待外间当真起了号角,他又出了门,又左右去寻,直到寻到了那武松的身影,他慢慢走去。
军中诸般口令在喊,众多军汉来去。
苏武坐班在营中议事堂,等武松来。
武松笑呵呵就来,说道:“哥哥,那石秀,虽然没有什么话语,但当真今日来了,我只管让他在校场上左右走动来去。”
苏武点着头:“嗯,他在你麾下,你看着点,倒也不必如何过问。”
武松点着头:“是当看着,就怕他包藏祸心呢!”
苏武摆着手:“他便是近我身都没机会,只管每日点校,且看他当真好了,是不是用心操练,我自不见他,他自也服你……”
“嗯,哥哥放心,即便他包藏祸心,也管教他死无葬身之地!”武松脸上当真凶恶就起。
“也莫要去吓唬人……”苏武笑着。
“嘿嘿……哥哥,反正我上哪,都把他带着……说起来,他也着实好武艺,一手枪棒也难斗,还能打得我胸前嘭嘭响。”武松凶恶又收,只有笑。
“其实啊……长久了你就知道,他最是一个忠义正直的汉子。”苏武如此来说,也怕武松对他过于苛刻。
“嗯,看得出,这般汉子,我一眼就看得出,我自是愿与这般汉子交心,就怕他呢……”武松说着,也是心里门清,心眼子也在。
“就这般吧……”苏武点着头。
“嗯,哥哥,还有一事呢……”说着,武松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来,又说:“营门处收到的,我顺便带来了,又是莱州那边来的信,给哥哥的……”
苏武接过,看了看,赵明诚写来的,还想着邀约苏武诗词之事,这不是第一封了,第三封了,连连催促,信中还说,久不见苏武回信,怕苏武没收到前面的信。
也是这个时代的信,送不到手的事情时有发生。
武松也知道这事,便在一旁说:“哥哥,要不,你就随便寄送几首去吧?”
苏武便是苦笑:“有这一回,便有下回,有了下回,便是无穷无尽的烦恼……”
“哥哥,这有什么烦恼可言?只当哥哥是填词填得好呢,小乙不也能填词吗?实在不行,让小乙来填,只管让那些相公们高看哥哥几分就是……”
武松显然也明白这个道理,这大宋朝,文人才是顶端。
苏武还是苦笑来说:“只待这一回后,往后,但凡宴席宴会之时,我便再也逃不脱了。”
“逃不脱就露几手,这又何妨?”武松又道,还笑着问:“莫不哥哥是矫情?”
这话……
苏武转头一想,只觉得自己还真显出了几分矫情,人家频频来信,已然是真诚真心……
苏武看了看武松,便道:“也罢,你来磨墨。”
“嘿嘿……哥哥,那些相公们高看你,我便也高兴!”武松已然在磨墨。
苏武挠着头,三五首词,倒也不难,差的他也背不来,自也是上乘之作。
只管背几首没什么典故的闲词来,写在纸上,只待稍稍一吹,墨干之后,递给武松:“二郎,你帮我寄去就是……”
“好嘞,这就寄去!”武松接过,脚步轻快就去。
便看燕青皱眉走了进来,拱手一礼,直接开口:“叔父,刚收到消息,梁山那边,忽然都在出那水泊,分了好几路,有往北边去的,有往南边去的,往西边去的便不说,还有从东边在绕的……”
“多少人?”苏武就问。
燕青皱眉来说:“叔父,梁山之人如此狡诈,四处多路出那水泊,我麾下人手不够,只估摸得最少有七八路,每一路都有几百人不止,怕是有四五千人之多。”
“这是倾巢而出了……”苏武点着头。
“叔父,他们都是昼伏夜出,专挑山野小路,我麾下实在跟不住这么多路,便只选了离咱们东平府近的两路去跟……咱们要不要?”
燕青问着。
要不要呢?
苏武思索一番,答道:“你亲自跟去,寻个机会,抓几个贼人回来即可,抓了人便立马送回来,其他不管,只一路跟着去,且看去哪里,待他们回来的时候,再谋动手之事!”
“明白!”燕青点头就去,便也是摩拳擦掌。
燕青一去,苏武立马起身,也往府衙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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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是汇报工作。
小书房里,程万里听得几言,也是皱眉:“当真四五千人之多?”
苏武点头:“只多不少。”
“此番,怕是河北东路要遭大难了。”程万里依旧眉头紧皱,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苏武便说:“只待他们回来之时,当迎头痛击一番。”
“倒是我往枢密院去的公文,还没回信来,不知河北东路那边备贼之事,到底准备得怎么样了?还真未想到,这些贼人行动得这么快!”
程万里似也有几分担忧,自古贼事,不可侥幸去想。
若是只打得一两个州县,那倒罢了,若真是流寇一起,肆虐来去几十州县,那可就是塌天之祸。
史书所载,历历在目,几百人,几千人,瞬间转战四处流寇,席卷裹挟,几万人十几万人,也不过瞬间之事。
如今这中原之地,各个州府武备情况,程万里太了解不过,哪里有几个堪用之兵?
百来年不见战事,又哪里有几支悍勇之军?
程万里一边心中有大格局,一边当真为朝廷担忧不已,其实,五味杂陈。
苏武自然不知程万里心中想得这么多,若是知道,他也当安慰一下程万里。
宋江其人,不比方腊,本也并没有这般大的野心,他只是一心想着窝在梁山发展势力,只想着等到朝廷拿自己没办法的时候,求个招安。
宋江并没有真想过把大宋打成一锅粥,更不曾想过当真要皇帝轮流做,今天到他家。
只听程万里忽然再开口:“咱们得去一趟东京才是!”
“去东京?”苏武心中还有些没有准备好。
每每想到东京,想到北宋这个都城,苏武心中便觉得那是遥远的地方。
其实不然,东平府去东京开封汴梁城,还真不远,五百里出头的距离罢了,甚至比去青州还近。
这就是大宋立都城在国之中央的好处之一。
“对,速去速回,为此事,当走一遭,毕竟是山东之贼,咱们去一趟,见得相公们当面说清道明,如此,兴许……”程万里皱眉顿了顿。
“相公是怕朝廷到时候牵连怪罪?”苏武问。
程万里点头:“当去说清道明,一来,这贼寇在我来上任之前就有了,非我之过也。二来,近来剿贼,我是频频立功。三来,我府下人马,拢共算在一起,也不过五千人,还要分在各处县里把守,堪用之兵不过两千,虽然初得安抚招讨制置使之名头,但也来不及联络周近。若是不去当面说清道明,到时候相公们怪罪之下,少不得莫名牵扯!”
程万里还真是想得多,但更是想得周到。
“那下官也去吗?”苏武问。
“你当一起去,如此,我也有底气,到时候,包揽诸事,也当是你我一起。你也该见见童枢密才是,见过面,总比没见过面亲近,也当让童枢密看看你是哪个人,更看看你是何等人物……如此,当多几分信任,你我也好上下一心,把这剿贼之事做好做成!”
程万里当真铆足了劲一般。
苏武也想了想,说道:“那事不宜迟,当走就要走了,也怕赶不回来去堵那些贼寇回程!”
程万里点着头,却道:“来得及来得及,贼人分散各路去那河北东路,昼伏夜出,多是步行,路也难走。京畿官道却是畅通无阻,咱们打马来去,快得紧。”
“相公也打马?”苏武有些意外,只当程万里是要坐车的。
程万里却是牙一咬,说道:“这般关键时刻,岂还能顾得那些?若是不能提前赶到,岂又能证明我有先见之明?如此,才是罪责都在河北东路,不在我也!”
这京官,真让程万里当明白了。
京城里的事,程万里当真是门清,却是这州府里的事,程万里初来的时候,那真是一问三不知,闻贼就惊,见贼就怕。
这大概就是而今整个大宋朝的缩影吧……
苏武起身:“下官这就去备马,相公此番受罪……”
程万里手一抬:“如此关头,说不得那么些了,受罪也当受了,此时还不受罪,到时候真就京中吃罪了!前程大事,不可误也!”
苏武心中其实挺高兴,转头赶紧去备马备人,百十骑就够,三百来匹马,带三日干粮足够,把武松带着。
如此,回营里一通交代,让鲁达与朱武商量主事。
在府衙门口,扶着程万里上马。
程万里满脸都是焦急,也是心中觉得这些事,还是反应慢了,应该早几日就去,也在反思自己脑子还是不太灵光,少了几分在京中的敏感。
“走走走,快走!”程万里上马之后,就是左右招手。
就看那府衙门口,奔出程家小娘:“父亲,路上小心啊!”
程万里只回一语:“有苏武随在左右,万事无忧,你只管等为父回来就是。”
说着,马腹一夹,走了。
也听得那程家小娘还说一语:“苏总管路上也小心!”
“多谢!”苏武也来不及多说了,程万里已然在前。
得赶紧跟上,就怕程万里打马不娴熟,跟在左右照看着,怕他当真落马了,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马匹倒也不急速去跑,马匹冲锋,从来不会长久,所以,快步去走,才是赶路的常态。
如此,程万里倒也在马背上坐得住,却还是口出埋怨:“可颠死老夫也!”
真颠一会儿,程万里甚至心中都有几分后悔,其实坐车也不是不行,京畿官道,坐车也能很快……
只可惜,现在反悔,晚了。
苏武还在一旁教:“相公,不必坐实,相公请看,这般,起几分脚力,半蹲在马镫之上,便不颠簸……”
程万里转头去看:“你怕是要我命也,我就坐着吧,哪里蹲得住……”
苏武也是无奈:“那慢些走就是!”
“还是快些走吧……”程万里咬牙切齿,想一想前程,还是得走快一点,毕竟五百里路呢,还要赶回来截杀贼人,如此又是立功。
这是一套连环之策,往京城去,也是为了露脸,乃至包揽一些事在身,便做个那种堪用可用的能臣形象,只待回来,马上立功,便是坐实这个能臣的人设。
如此,再与河北东路的相公们更有了一个直白的对比,对比,就更显他程万里是那能臣大才。
事事皆学问,这也是为官之道。
咬着牙,赶紧去走这五百里路。
苏武在左,也让武松在右,便是不能真让程万里坠马了,到时候给摔出个好歹来可万万不行。
便是路上,苏武也去想那东京,一百多万人口的东京,这个时代,一百多万人口的城池,着实是不敢想象。
那连绵的房舍,不知能铺开多少里地去,那养活一百多万人口的粮食与能源物资供应,在这个人力畜力的时代里,更是不可想象的事情。
这大宋朝,怎么能说他不好呢?
其实挺好,可惜了……
只管一路往西南,官道越来越宽敞,来往行人,车架,越来越多。
其实也可以坐船去,只是这个时代的运河,并不笔直,是以汴梁为中心的一个“之”字型。
这五百里路,坐船还真不会有打马快,船只是运力大。
也看这宽敞的官道,来日大金女真的铁蹄,就是顺着这般又宽又平的官道,一路从北到南,直去汴京!
“要了命了,要了命了,休息一下……”程万里在马背上终于是顶不住了。
连马都下不来,还得苏武在旁撑着扶着,程万里指着自己两边大腿内侧:“疼,火辣辣的疼……”
倒也真走了几个时辰,程万里的坚韧,其实也超出了苏武头前的预料。
苏武倒也不笑,只说:“这一路去,两日多的路程,相公双腿,怕是要破皮结痂。”
这个过程,苏武早就经历过了,便是军汉坚韧,这点小痛,忍忍就过了,只待结痂,也就慢慢成了茧子,也就不痛了……
程万里有自己的抒情方式:“这前程呐,可真难取呢……若不是为了……唉……”
苏武这才笑了笑:“相公,下官去寻个车来?”
“都奔出这么远了,还要什么车?这般也好,只看我走路罗圈,不免也教相公们知我为国为社稷,这般用心奔走,这是何等忠心?”
程万里,万事都能往这个方向去想,着实是个政治动物。
苏武其实佩服,按理说,程万里是吃不了苦的人,但为了某些事,苦也能吃不少。
程万里又是大手一挥:“吃东西喝水,吃罢,再上路去走,到时候,童枢密说不定还亲自给我请个御医来呢……”
苏武真是心悦诚服,行!
这领导,有点东西的!
“相公也吃!”苏武递过去,一张面饼。
程万里接过就吃,话语也有:“这就叫风餐露宿,日夜兼程!”
形容得也对!
苏武答了一语:“天下之大,还有几位相公能如此?”
程万里立马是一脸的大义凛然:“自也不负圣人教诲!”
吃得喝得,苏武扶着程万里再上马,咬着牙,再走。
也不去什么城池,更不去什么驿站驿馆,就是个风餐露宿。
好在苏武搭了军帐,燃了篝火,倒是能入眠。
五百里,两天半,坐车的话,至少要五天左右。
巨大的汴京城,就在苏武眼前呈现,只看那城墙高耸,二十米不止,更看那城墙左右延伸而去,一眼望不到头。
那城墙之外,有宽阔的护城河水,只是河水漆黑,近前,还有几分腥臭味道,显然许久不曾疏浚,怕是护城河也不深了。
城外,绵延的都是屋舍,一百多万汴京城的人,也不全住在城内。
屋舍连绵,诸般店家,来往行人,热闹非常。
过得叠拱桥,便是过了护城河,在东西走向的南边,还有汴河接入,那边也通南北运河,还有码头。
苏武进的是北城安远门,便是离皇城更近,离那些衙门也更近。
只管一路打马去,进马行街。
程万里已然满脸是笑,自打看到汴梁城,程万里脸上的笑就没有停过,只问苏武:“如何?汴京如何?”
苏武点头就笑:“好大一座城池。”
程万里又说:“这里的日子,便是你想都想不到的……若是有一日,你也入京为官了,才知晓这汴京城里的好……”
程万里说来,是一种期待。
苏武期待吗?好似也没那么期待,只是坐看那鳞次栉比,也去看那比肩接踵。
马步在行,程万里抬手一指:“东边,你左手边,这条街过去,就是白樊楼,往南走一些,便是任店,嘿嘿……”
苏武去看了看,甚至能看到一处楼宇高耸,还能看到那门口立着高大的牌楼,牌楼上竟还有彩旗在飘……
倒是……有种突兀之感,感觉奇奇怪怪的,与这满街建筑有些不搭调,但格外显眼。
“就是那里了,咱们往西边过街,一过去,你就能看到皇城的城墙了。”程万里慢慢给苏武介绍着,自己也莫名高兴。
苏武能感受到程万里那种发自内心的高兴,只等转过街去,当真就远远看到了皇城城墙。
皇帝就住在那里面,宋徽宗赵佶就住在那里面。
只待马匹慢慢走去,苏武心中,莫名还真有一种激动之感,没来由,但心跳真会加速。
只待走到皇城根下,就看程万里往北一指:“东华门,进士放榜之处也,不知多少人一生所求,就是在那里唱一次大名!”
苏武回头去看,马在往南,那边是北,东华门,以往有那韩琦韩相公说过一语:东华门外唱名的方是好男儿。
就听程万里也说:“昔日,有那田况田相公著书《儒林公议》,其中有洛阳人尹洙曰:状元登第,虽将兵数十万,恢复幽蓟,逐彊虏于穷漠,凯歌劳还,献捷太庙,其荣亦不可及也。”
苏武听来,眉头一皱,心中难受,更有无奈。
“当然,我倒是不以为然,那尹洙之语,太过了。若是真能恢复燕云,岂能是状元及第可比,那是史书万代留名!”
程万里又说。
如此,苏武心中又舒服多了,倒也是奇了怪了,便也说道:“此番海上之盟,幽燕之地,兴许真能恢复。”
程万里点着头:“那就看童枢密如何运筹帷幄了,走,先往枢密院去!先见童枢密!”
枢密院,就是中央军委,就在皇城之旁。
枢密院也是极其复杂的衙门,下有十二房。
曰:北面房、河西房、支差房、在京房、校阅房、广西房、兵籍房、民兵房、吏房、知杂房、支马房、小吏房。
以往倒是没这么多房,后来慢慢多了起来,特别是河西房,便是因为昔日党项李元昊起兵而立,也是此时此刻大宋朝最重要的一房,乃至西军之事,也多在其中。
枢密院衙门,那正是气派恢弘,大宋主要的军政机构,便是两府,一边是枢密院,一边是中书门下。
其他的,还有三司,盐铁、度支、户部。台谏两院,御史台,谏院。
乃至殿前司、皇城司之类……
程万里已然有了一个封疆大吏的名头,到得这枢密院里,投了拜帖,也只能恭恭敬敬在门外等候着。
只待里面的小吏来请,程万里方才能跟着进去,却也转头来与苏武说:“你待我片刻,会有人再来请!”
苏武点着头,只管站着等,也看这衙门进进出出,看起来忙碌非常,还看门口街面,来去都是车马,便是路上走的,也都穿着公衣,那牛车里坐的,更是朝服。
这里的官,真是一板砖下去,能拍死七个,这里的吏,更是多如牛毛。
倒是并未久等,片刻,便有那小吏在门口喊:“差充京东两路兵马副总管苏武,是哪个啊?”
那小吏,当真挺胸抬头,眼睛看天。
“我是……”苏武答得一语。
“进来,跟着走,枢密相公召见!”那小吏瞟得苏武一眼,转头就先走。
苏武跟在身后,其实也不生气,只是觉得无奈,乃至觉得有些搞笑可笑。
从五品的武官,当真不是官啊……
(兄弟们,来晚了,抱歉,今日状态稍有下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