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是最好的掩护,面对源源不断涌出的叛军,有限的官军根本就杀不完。
尤其是出逃的老弱妇孺,一上来就跪地求饶,更是严重影响了官军的行动速度。
明知道这些人,在为青壮出逃做掩护。
道德底线尚存的年轻军官们,还是下令接受他们投降。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黎明的曙光从天际出现,大战逐渐走向了尾声。
“启禀指挥使大人,昨夜东城千户所,共计斩杀叛军三千余人,俘虏叛军两万余人。”
“指挥使大人,昨夜西城千户所,共计斩杀叛军两千八百余人,俘虏叛军两万余人。”
“指挥使大人,昨夜中城千户所,共计斩杀叛军两千余人,俘虏叛军一万六千余人。”
……
听到四大千户所全部斩获丰厚,打了翻身仗的舞阳侯,脸上笑容就没有断过。
虽然没有抓住贼首,但泰州城已经拿下。
五城兵马司的颜面保住了,他这个统帅的颜面也就保住了,剩下的都是旁支末节。
黄仁龙是实际上的贼首,可因为政治需要,官方通缉的泰州贼首却是宗家众人。
宗家的人死于叛军内斗中,稍微艺术加工一下,就成了五城兵马司的战绩。
“仗打的不错,派人通知徐阁老和南京六部,让他们立即派人来接管泰州城。”
舞阳侯微笑着下令道。
此时的泰州就是一座空城,根本没啥好接收的,但抓捕的俘虏却是一个大麻烦。
四大千户所累计俘虏敌军近七万人,其中九成以上都是老弱妇孺,基本上都是叛军家属。
不处理不行,全部拉出去砍了,他又狠不下心。
找不到两全其美的办法,最好的选择就是丢包袱。
治理地方是文官的责任,这个锅他们必须接。
“指挥使大人,在清理叛军余孽的时候,我们在城中发现了被俘虏的……”
赵千户的话还没说完,舞阳侯的脸色就突然黑了下来。
“一定是你的人看错了!
我大虞勋贵,皆是铮铮铁骨之士,岂会沦为叛军的俘虏。
想来定是有人冒充,想要败坏他们的声誉。
遇上这等卑鄙小人,就直接处理掉吧,免得污了眼睛!”
一个两个兵败被俘也就罢了,一群勋贵外戚子弟被俘,传出去就是天大的笑话。
对各家来说,有这样一个败坏门风的子弟活着,还不如让他们去死了的好。
最起码战死殉国,还能够获得朝廷的嘉奖。
从被送出来开始,这些沦为弃子的家伙,在掌权者心中就已经是死人了。
说句不客气的话,把这些家伙都干掉,京中的治安会大幅度好转,犯罪率起码能减少三成。
“指挥使大人教训的是,这些都是叛军的阴谋。
战场上打不过我们,就企图用这种卑鄙手段,污蔑我们战死的同僚!”
赵亚威急忙进行补救。
短暂的对话,决定了一众纨绔子弟的命运。
在场众人,没有一个为这帮倒霉蛋叫屈的。
站在帝国的立场上,这种清洗其实远远不够。
若是能够把天下的纨绔子弟都清理掉,大虞朝的国运最少能够多延续三十年。
民间的冤假错案,大半都是因为这帮家伙造成的。
少了这帮蛀虫,统治集团的素质,起码能够提升一个档次。
随着会议的结束,五城兵马司这次南下之行,也到了尾声。
地方治理权,属于武将的禁忌,肯定不能插手。
盐政改革的事,舞阳侯都没资格直接插手,李牧这种不起眼的千户官,就更没发言权。
跟着发上一笔财,就差不多了。
盐业这块大蛋糕,那是大人物们的菜,他是一点儿也不惦记。
闲暇下来后,李牧开始考虑接下来的路,这也是五城兵马司一众将领共同的烦恼。
为了战争需要,大家在私底下不断扩军。
现在仗打完了,超额的兵丁,就是一个不小的麻烦。
直接遣散掉,大家心里舍不得。
作为武将随时都可能上战场,手中有一支可战之兵,那是弥足的珍贵。
全部转为家丁养着,又是一笔沉重的经济负担。
若是下一步的职位是个肥缺还好,倘若去了一个穷衙门,养兵就是一件麻烦事。
除了极少数被战争吓破了胆子,想要回京任职的外,更多的人都忙碌了起来。
各种人脉关系纷纷运作起来,一时间书信乱飞,就是为了谋得一个好去处。
作为众人最容易接触到的大腿,舞阳侯的营帐更是门庭若市。
李牧敏锐的发现,营地中的气氛发生了变化。
五城兵马司南下之行,成了军功生产机器。
随便一名军官名下,都有几十上百个首级。
按照大虞律,众人无疑是满足了武将升迁的基本要求。
一下子涌出了这么多待晋升的将领,朝廷空缺的优质岗位肯定不够分。
何况除了五城兵马司外,京营同样是勋贵子弟的大本营。
这边斩获颇丰,那边的战绩更厉害。
大家都是关系户,竞争起来只会更加激烈。
家族子弟少的还好,只要表现出了一定的潜力,就能够获得族中的大力支持。
最惨的是那些兄弟多的,兄弟、堂兄弟、叔伯子侄好些人都在军中任职,又恰好同时面临晋升需要。
有限的资源无法覆盖到所有人,朝廷也不允许一家独大,注定有人要在仕途上做出牺牲。
同族兄弟尚且会因为个人仕途,影响私底下的关系。
往日的同僚朋友,一下子变成了仕途上的竞争对手,受到的影响就更大了。
相对大部分同僚来说,李牧的情况算是好的。
虽然不是侯府的嫡系,但架不住他表现出了足够的潜力,受到了镇远侯的重视。
家族政治资源分配看血脉,同样也看子弟的潜力。
给谁不给谁,当家人有很大的话语权。
优先培养族中最优秀的子弟,符合家族的整体利益,其他人也没话说。
作为五城兵马司的首功之臣,一定程度上代表着衙门的脸面,同时也代表着舞阳侯的个人倾向。
兵部和都督府在考虑人事任命的时候,肯定会考虑到这些因素。
具体到哪个位置,还需要幕后进行博弈,但起码不会太糟糕。
在众人争先钻营的时候,李牧反倒是闲了下来。
就连抓捕黄仁龙的行动,都被无限期的搁置下来。
并非他渎职,纯粹是军中自有军中的规矩。
没有主帅的授权,下面将领是无权调动军队的。
何况手中有限的线索,也不能保证抓到贼首。 主动请缨,却又没完成任务,在官场上是大忌。
尤其是在临近升迁的关键时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无过便是功。
……
扬州城。
收到捷报的徐阁老,只感觉头大。
南下这么长时间,好事没有一件轮到他,麻烦事却是一件接一件。
官军收复泰州城是一件大喜事,留下的那七万多战俘,就是一个烫手的山芋。
武将都没杀降,他这个清流领袖,那就更不能干了。
赦免是不可能的,再怎么怀柔,也没有赦免反贼的道理。
按照以往的惯例,朝廷对造反的胁从者,多是流放充军。
毕竟,能够造反的都是青壮,老弱妇孺早就死在了战乱中。
直接杀了太过可惜,不如废物利用,还能体现朝廷的仁德。
五城兵马司这次抓到的俘虏情况特殊,青壮没有抓到几个,老弱妇孺倒是逮了一堆。
流放充军,估摸着不等人到地方,就全部给倒下了。
即便是有侥幸活下来的,人家边军不会要。
“怀昌,你看这些人该怎么处理?”
徐文岳放下手中的公文询问道。
“阁老,这种事情我朝没有先例。
终归是反贼,处理轻了,交代不过去。
天下人同情弱者,若是处理重了,又有损您的清名,
不如先把人关起来,奏报朝廷请陛下裁定吧!”
侯怀昌略显犹豫的说道。
清流党人不受皇帝待见,很大程度上都是遇到棘手的问题,经常甩锅给皇帝。
天灾人祸是皇帝失德,朝廷财政亏空是皇帝铺张浪费,前线战败是皇帝没有任用贤臣……
偏偏他们这群贤臣只负责发现问题,从来不去解决问题。
“不妥!”
徐文岳失望的摇了摇头。
作为清流出身的内阁大臣,徐文岳自然不是简单的清流党人。
相比一众同僚,他是有政治抱负的。
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做不到,但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他还是想做事的。
遇到问题,向皇帝甩锅最容易,可这样也会让他丧失皇帝的信任。
天元帝可不是好糊弄的主,前面这么干的几位清流大佬,一个个都回家去种地去了。
“阁老,如果不奏报给朝廷,那不妨先观望一二。
战俘不光我们这边有,淮安府那边同样少不了。
我们可以先看阉党怎么干,如果合适的话,就跟着效仿。
即便是造成了不良影响,必要的时候,可以设计让阉党背黑锅!”
听了侯怀昌的新建议,徐文岳满意的点了点头。
甩锅给同僚,可比甩锅给皇帝安全多了。
就算事情泄露出去,清流党人也会一口咬定是阉党干的。
“给舞阳侯传讯,让他先代为看管战俘,所需的粮草我会尽快派人给他送过去。
派人催促一下南京户部,告诉他们赶紧抓紧时间筹粮,我最多再给他们七天时间。
若到期之后,还没筹集到三十万石粮食,那就直接回家好了。
朝廷不养无用之官!
告诉吏部尚书,如果再没有合适人选,本阁老就上奏朝廷保举他担任扬州知府。”
徐文岳冷漠的说道。
户部和吏部是大虞含权量最高的部门,但那是京师的吏部和户部,不是南京的养老备胎衙门。
作为一名阁臣,想收拾边缘化的养老官员,还是不难的。
同样是一步步爬上去的,这些官员的想法,徐文岳最了解不过。
迟迟不见动静,无非是一个个都不想承担责任。
下面人不承担责任,那么责任就会转移到他这钦差大臣身上。
现在的麻烦,本质上还是这两个部门不作为,才让麻烦找上了他。
若是下面州府衙门刚出现空缺,南京吏部就任命了官员,那么这些事情完全可以丢给下面人处理。
作为钦差大臣,他只需要盯着下面的人干活即可。
搞砸了,那是下属的责任,他只需承担监管责任。
哪里需要像现在这样,大小事务都要事必躬亲不说,身上的责任还背了一大堆。
……
泰州城。
经过长达十天的清理,终于清空了城池中的尸体。
踏入这座古老的城池,入眼尽是伤痕和创伤,李牧的眼睛忍不住湿润起来。
战争带来的破坏力,实在是太大了。
一场叛乱,硬生生毁灭了一座州府。
想要重新恢复往日的繁荣,没有数十年的修养生息,很难恢复过来。
“千户大人,隔壁几座营地中,病倒的俘虏人数急剧增加。
许多人都开始呕吐,听随军郎中说,可能是感染了瘟疫!”
听了兰林杰带来的消息,李牧的脸色一下子黑了下来。
泰州之战是其余四大千户所打的,抓到的战俘也是他们负责看押。
内心深处,李牧已经问候了一众同僚全家。
在这个医疗条件落后的时代,瘟疫的杀伤力,丝毫不比战争弱。
明知道瘟疫厉害,居然没有及时采取防治措施。
连他都收到了消息,瘟疫在营中出现,肯定不是一天两天。
究竟是缺乏对瘟疫的应对经验,还是忙着为升官努力,忽视了营地管理,李牧不得而知。
总之,他知道五城兵马司的麻烦大了。
战俘营中多是老弱妇孺,瘟疫对这些人的杀伤力也是最大的。
若是战俘大量死亡,整天忙着给百官挑刺的御史们,肯定不会放过这个发难的机会。
“传令下去,从现在开始禁止任何人饮用生水,所有食物都必须煮熟。
发现有患病者,立即进行隔离治疗。
告诉士卒们,平常没事不要出去乱窜门,尤其是不许去发生瘟疫的军营。”
李牧当即下令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