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州城。
攻防战,从进入第三天开始,城池就变得摇摇欲坠。
年久失修的城墙,在官军的炮火下,多地发生了坍塌。
全靠士兵们拼命,才勉强堵住了缺口。
为了稳住阵线,督战队们都忙活坏了。
每天死在自己人屠刀下的士兵,都超过了三位数。
局势发展到这一步,义军上下都意识到了情况不妙。
觉察到了下属们的心思变化,早就想跑路的黄家兄弟,也没有了坚守的心思。
“诸位兄弟,黄某无能,无法带领大家击败官军。
愧对诸多兄弟的信任,黄某在这里,向大家赔个不是。
想来诸位兄弟都意识到了,泰州失守即将成为定局。
黄某无法带领大家成就颠覆大虞的大业,也不会强求大家留下来,同泰州城陪葬。
眼前这些箱子,里面装的都是财宝。
全是我们最近这些日子的收获。
一直没有分给大家,那是想着作为我们争夺天下的资本,给子孙后代打下一份基业出来。
现在局势发生变化,想来是大虞的天命未绝。
逆天而行不可取,一切的罪孽归于黄某身上,不干诸位兄弟的事。
这些财宝,稍后会全部分给大家,就当是我们兄弟一场的散伙费。
拿着这些钱,离开扬州这片伤心地,大家就隐姓埋名吧!
省着点儿用,应该够大家逍遥下半生了,也不枉我们兄弟一场。
等到午夜时分,黄某会带队突围,争取给诸位兄弟杀出一条血路来。
多余的废话,黄某就不说了,大家一起干了最后这碗酒!”
黄仁龙一脸悲壮的说道。
走到这一步,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
现在的悲情,除了忽悠人卖命,更多还是对未来充满了迷茫。
其他人可以隐姓埋名,换个地方开始新的生活,他这个反贼头子不行。
哪怕叛乱平息,朝廷也不会停止对他的追捕。
各地的乡绅,对他这种存在,也是深恶痛绝。
天下想要他命的人太多,现在身边的任何人,他都不敢完全相信。
“大将军,人死鸟朝天,不死万万年。
都到了这份儿上,还谈什么散伙不散伙。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就算出去隐姓埋名,又能够躲到哪里去?
别忘我们每个人手上,都沾上了朝廷官员的血,他们是不会放过我们的。
从举起反旗到现在,可曾听说过,朝廷有意招安?
无论怎么做,朝廷都要对我们斩尽杀绝,不如索性和他们拼了。
泰州守不住,那就换个地方继续造反。
江南这种鱼米之乡,不适合造反,那就去西北贫瘠之地。
或许我们兄弟大都会死在半道上,但只要我们兄弟坚持下去,定会有人看到大虞覆灭的一天!”
一名刀疤男子豪气的说道。
可惜这般表演,注定是一场无用功。
丧失了信心,如果三言两语就能够恢复,世界上也不会有“军心涣散”这个词。
哪怕不关心时局,众人也知道声势浩大的两淮大起义,此时已经临近尾声。
各地的义军纷纷惨遭镇压,光他们这支残师,根本就无力回天。
现在已经是深秋,气候不再制约官军的战斗力。
天时地利人和,义军是一样没占到,拿什么推翻朝廷的统治。
意识到人心无法逆转,黄仁龙端起碗将酒水一饮而尽,随即把手中的碗扔在了地上。
“砰”的一声响之后,黄仁龙冷漠的下令道:“分钱!”
作为一名从小就穷怕了的义军统帅,但凡是有的选择,他都不会把到手的钱再分出去。
可是现在不一样,带着大量的财货,根本无法顺利跑出去。
选择把钱分给众人,既是为了最后收买一波人心,也是在安排替死鬼。
做了十几年的私盐买卖,他同官军打了无数次交道,非常清楚这些人就是无利不起早的主。
他又不是名满天下的大人物,仅凭一张通缉令上的画像,官军士兵很难一眼认出真人来。
稍微化一下妆,就可以冒充普通士卒逃命。
无法区分谁是贼首,谁身上的钱多,谁就是官军士兵的首要追杀目标。
一个人携带重金不一定会被发现,一群人携带重金的时候,定会暴露出来。
倘若身边的亲兵,都带着大量的财宝,很容易被官军误认为是义军头领。
哪怕计划失败也无妨,轻装上阵在逃命的时候,总是能够跑的更快一些。
泰州城内的男女老幼加在一起,还有近十万人,一时半会儿官军根本抓不完。
跑不赢官军士兵无妨,只要跑赢队友就行了。
……
午夜时分。
“外面发生了什么?”
睡梦中惊醒的李牧,急忙向卫兵询问道。
“千户大人,贼军突围了!”
收到这个消息,李牧再也顾不上睡觉。
“传令下去,通知众将士做好战斗准备!”
下达命令的同时,他直接起身穿上了铠甲。
虽然这次泰州攻防战,他扮演的角色是吃瓜群众,兼职预备队。
按照正常情况,没有舞阳侯的军令,他是不需要行动的。
负责攻城的一众同僚,也不愿意他插手大战。
可身在战场上,谨慎一点儿准没错。
宁可提前做好准备,等待着主帅的命令,也好过主帅的命令来了,自己还在睡梦中。 别看舞阳侯似乎很好说话,真要是延误了军机,变脸是眨眼的功夫。
喊杀声越来越大,从外面动静上可以判断,附近的友军和突围的叛军厮杀在了一起。
“武大个,请周先生过来,我有事要询问他。”
在外面一片混乱的时候,李牧突然想起自己营中,还有一位了解叛军的人。
……
“周先生,千户大人请您过去!”
听到这个称呼,刚被惊醒的宗广泰,被吓了一大跳。
自从上次和李牧见面之后,他就坐立不安。
直觉告诉他,李牧发现了他身份存在问题,只是因为某种原因没有当场拆穿。
后面的日子里,两人没有再次见面,但内心深处宗广泰却是越发的惶恐。
一个看穿他身份有问题的人,没有选择当场拆穿,必定是另有所图。
期间几次想要跑路,怎奈营地中守卫太过森严,每一次都以失败告终。
“军爷,不知千户大人唤我过去,所为何事啊?”
宗广泰疑惑的问道。
在营中的日子,他也不是白过的。
对李牧的来头,还是打听了出来。
虽说大虞朝文贵武贱,但那只是整体趋势,具体到了个人身上这一规律并非完全适用。
像李牧这种来头不小,又掌握实权的武将,哪怕是宗家在全盛时期,也不能轻视。
落魄到现在这种地步,自己身上还值得图谋的,也就是宗家隐藏在外面的财富。
遗憾的是这笔财富是分散隐藏的,并且由多人负责保管,以他的身份也只是知道其中一处。
主要是以藏书为主,里面的金银珠宝对普通人是一个天文数字,但对豪门世家来说并不算什么。
并非宗家无钱,主要是事先无法预料到,自家会这么快遭遇灭顶之灾。
家族的财富主要以产业方式存在,尚未来得及进行转移。
“让你过去,就赶紧过去。
千户大人有什么想法,老子怎么会知道。
称呼你一声周先生,那是老子给你面子,还真把自己当先生了!”
听到外面士卒的抱怨,宗广泰好不容易鼓起来的胆气,一下子就泄了下去。
没有法子,李牧对他不重视。
原本对他另眼相看的兰师爷,在意识到他的身份可能存在问题后,也果断的疏远起来。
没人特意关照,宗广泰在营地中的地位,一下子尴尬了起来。
“学生这就过去,劳烦军爷在前面带路!”
宗广泰惶恐的说道。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哪怕他曾经名满江南,现在也只是一个阶下囚。
万一惹怒了眼前的兵痞,搞不好还会挨上一顿揍。
在过去的日子,就因为逃跑失败,领教过巡逻士兵的拳头。
一路诚惶诚恐的来到李牧跟前,迎接他的是一双锐利的眼神。
“周先生,最近在营中住的可还习惯?”
听到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宗广泰身体突然站立不稳,差点儿栽倒在地上。
阶下囚的日子,能够习惯才有鬼。
可以说,他前面活了三十多年吃过的苦头,都没有最近这段时间吃的多。
哪怕在义军营地,那也高高在上的宗先生,无人敢招惹。
“多谢千户大人关照,学生过的还行!”
宗广泰强忍着想告状的欲望回答道。
理智告诉他,告状没有任何意义。
自己在营地中的悲惨生活,若是没有眼前之人的默许,根本就不会发生。
“既然周先生住的还习惯,那就暂时不用换地方了。
反贼正在突围,以先生的聪明才智,想来应该能够猜到黄仁龙接下来的去处。
若是能够抓住贼首,先生也算是戴罪立功。”
李牧似笑非笑的说道。
背靠大虞朝这座大山,最近这些日子,可是搜集到了大量有关叛军的情报。
结合各方的讯息,几乎可以确定眼前这位周先生,就是贼军营地失踪的那位宗大才子。
故意不拆穿身份,那是因为身份拆穿那一刻,就是眼前之人的末日。
作为大虞朝根正苗红的二代,李牧不可能和乱党搅合到一起。
哪怕宗广泰再怎么才华横溢,只要身份一曝光,他都必须死。
无非是当场处死,还是交给朝廷处死的问题。
“千户大人,反贼黄仁龙生性狡猾,他的窝点众多。
现在要逃去哪里,学生也不清楚。
不过学生知道其中的几个秘密窝点,可以提供给大人!”
宗广泰咬牙切齿的说道。
宗家可是黄仁龙的恩主,如果不是他们的提携,黄仁龙就是一煮盐的灶户,根本不可能有后面的风光。
结果他们一手扶起来的小弟,到了后面反客为主不说,还屠灭了宗家满门。
一想起自己的妻儿老小,宗广泰对黄仁龙的仇恨,就再也控制不住。
哪怕是同朝廷合作,他也要弄死这叛徒。
“取笔墨纸砚来,劳烦周先生把贼首的秘密窝点,全部写在纸上!”
李牧笑呵呵的说道。
有些事情,提前预备着肯定没错。
派不上用场,无非是浪费点儿笔墨,用上又是一件功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