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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诺144

    萧启元如坐针毡地坐在龙椅上,巴不得能跳起来逃走。

    今日早朝摄政王的脸全程黑得像锅底,满口牙咬的吱咯吱咯响,胸口起伏着像下一瞬就要从鼻孔喷出火来。

    满堂朝臣噤若寒蝉,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出。

    一个想要溜须拍马的弄臣鼓起勇气谄媚道:“听闻摄政王爱女此番也随军南下平定叛乱,摄政王舍家为国之举,真是我大晟之幸——”

    萧承轩担忧地回头望了那大臣一眼。

    你完了,马屁拍到马脸上了。

    萧承煦听闻,脸色更差了两分。

    “张大人真是能说会道啊,”萧承煦的语气阴恻恻的:“正好张大人之子在权谋私之事,本王还没来得及下判决。”他的眼神凶狠的像要把那大臣生吞活剥了:“那就判张公子即刻下狱,秋后配吏两千里充军,为我大晟,保——家——卫——国——吧。”

    张大人刷地面色苍白,跪在地上磕了好几个头:“摄政王开恩!摄政王开恩呐!”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萧承煦眼里杀气腾腾地扫过满朝亲贵。

    宣政殿里鸦雀无声,萧启元鼻子痒想打个喷嚏,都硬生生地憋了回去。

    此时谁要是敢不知趣,那就是舒坦日子过够了,想被配吏两千里。

    下朝出宫,严海惴惴不安地看着萧承煦没有丝毫和缓的包青天同款脸色,鼓起勇气说:“殿下,属下查清楚了,是申毅将军特许郡主从军的。”

    “师父?!”萧承煦满面惊诧:“那死丫头怎么会认识她师公?本王是抱她去拜望过师父一次,可那时她还不到两岁,她能记住什么呀?我就不信她那笨的要命的脑袋瓜,能自己想出这种曲线救国的法子来!”

    “许是有心之人向她支的招数。”严海也紧皱眉头沉吟道:“此人会是谁呢?真是居心叵测。”

    “阿嚏————!”

    部队已离京百里外,本来好端端坐在马上的严奉岑一个喷嚏差点儿把自己眼珠子喷出来。

    “老严,你别是才出兵就染了风寒吧?”映淳正和他并驾齐驱走在行伍中,担忧地盯着他发问。

    “哎哟…”严奉岑揉了揉酸痛的鼻子,苦哈哈地抱怨:“不应该啊,难道是谁念叨我呢?”

    军队疾行五日,终于抵达荆州。

    密探情报称,大梁旧臣南平王的反晟军队都驻守在城中。

    主将申毅下令,在城外百里处靠近河川的一处平坦开阔地安营扎寨。

    将士们有条不紊地忙碌起来,立起营墙,在营地四围搭建瞭望塔,为防敌军袭营,还在军营外围挖出些极深的壕沟。

    新兵小豆子抱着配给的布帐篷走到规定的那片空地上,才把那叠沉重的麻布撂在地上,一个人高马大的青年男子就朝他走过来。

    虽说心里知道是战友,小豆子还是下意识往后缩了一下,那青年看面相颇带些市井气,小豆子家境贫寒又在幼时就失了父亲,从小到大没少受地痞流氓的欺负。

    那青年看也不看他,从地上捡起麻布抖开,小豆子赶紧上手帮忙。

    “大哥,你也是这个帐的?”小豆子惴惴地想搭句话,话出了口又觉得这问题傻的很:眼下两人不就是在一起搭营帐吗。

    “嗯,叫我大奎就行。”那青年抬头看看他,小豆子注意到他脸上有条伤疤从额角直延伸到耳后,截断了眉毛。

    “你看那边那个人,”那青年朝身后努了努嘴。

    小豆子顺着那个方向看去,一个和他们穿着相同军装铠甲的士兵正用锤子固定着扎营的木桩。

    小豆子没看出什么门道,莫名其妙地看看大奎。

    “他像不像个女人?”大奎压低了声音问他。

    女人?小豆子眯起小眼睛朝那人走了两步,想要看得更清楚。

    那士兵钉好了一处木桩,又利落地拎着锤子起身去钉另一处。

    趁他起身的功夫,小豆子瞥到他的正脸,心里惊诧地想。

    还真像个姑娘家!虽然是和营中弟兄们一模一样的穿衣打扮,但男人不可能生得这样清丽标致,就算在女人中,也算得上是个颇有几分姿色的漂亮姑娘。

    “你也觉得像吧?”大奎停下手凑到他身边:“我在心里头偷着猜了半天了,可军中哪会有女人呢?而且看他干起活来轻车熟路,力气也不小,可能就单纯长得像个女子,原来是哪个戏园子里唱戏的吧。”

    一个士兵走到他们面前,双手合十款款道:“见过二位兄弟,贫僧法号必空,入伍前曾在长安永乐坊永寿寺修行。”

    两人转过身来,都被这人锃亮的光头晃了眼。

    “必空师父,你战时带头盔…不会硌疼了脑袋吗?”小豆子有点担忧地小声探问。

    “和尚,永寿寺在长安也不算个小寺吧,你可会放焰口?”大奎没想到在军中不仅能认识“唱戏的”,还能见到出家人,觉得新奇的很。

    “哎哎,你们三个!”独自钉了半天木桩的映淳憋了一肚子火,丢了锤子站起身,紧皱着眉头朝他们走过来,双手叉腰在三人面前站定:“不干活站在这儿闲聊!太阳落山之前还要把灶搭好生火做饭,时间很紧的!怎么,晚上别的战友都进营帐睡觉,咱们四个躺地上数天上星星?”

    少女的嗓音清亮亮脆生生的,说出来的话却咄咄逼人,三人惊得眼睛都瞪圆了,一齐往后退了好几步:“真是女人!”

    “你一个女人怎么能随军呢?”大奎大惊小怪地质问:“你是哪个军官的家眷?还是做饭的?队医?”

    映淳不耐烦地抬头瞪了他一眼:“小子,我长这么大就只给我爹做过饭,你还不够格尝我的手艺,我更不是谁的家眷——”她上下端详了下大奎:“论品阶,我铁骑军骑兵,怕是要比你这步兵高上一点吧。”

    “你不也是个新来的,凭什么能进铁骑做骑兵?”大奎反倒被这泼辣的小女子引出了兴趣。

    映淳哪知道是申将军看在萧承煦的面子上给她的特权,眨巴着大眼睛想了一瞬理直气壮地回答:“那肯定是因为我自己带了马呀。”

    小豆子也壮着胆子凑上来友善地说:“姑娘,既然从今以后咱们就是战友了,先都彼此认识一下,我是长安人,本家姓吴,但阿爷去的早,是阿娘独自将我拉扯大的,也没起过学名,你们叫我小豆子就好。”

    “吴小豆子!”映淳觉得有趣,笑嘻嘻地唤了一声。

    “大奎。”大奎草草地一抱拳算是招呼。

    “贫僧永安坊永寿寺必空。”必空又双手合十鞠躬。

    映淳也双手合十回了个礼,将三人扫视一圈,用指头点了点自己的胸口:“我叫萧映淳。”

    “你是国姓?”大奎又起了疑:“不会是什么皇亲国戚吧?”问出口又否了自己:朝中亲贵怎么可能纵着一个姑娘家大老远的跑到战场上来受罪。

    映淳觉得这大奎真是问题多的讨人厌,再加上受够了从小到大众人碍于她的身份,缩手缩脚不敢与她真心相待,便随口答道:“那当然不是了。”说罢又要扭头回去干活。

    “看你这小丫头一脸孩子气,也有十五吗?”大奎盯着映淳发了新的疑问。

    映淳虽然年纪小,但在同龄的姑娘们中绝对算得上身量颀长,比瘦弱的小豆子还要高上小半头,但偏生着一张稚气未脱的娃娃脸,鼓溜溜的双颊还是肉肉的,看去确还是个小孩子。

    映淳眼珠一转,反问到:“那你们都多大呀?”

    大奎和必空都是十七,小豆子稍小些,今年五月才满十五。

    “哦,那我十八,你们往后,都得叫我姐姐。”映淳脸不红心不跳地编着瞎话。

    “按理说十八岁的姑娘都该嫁人做了母亲了,你爹娘还纵着你跑来军营蹦哒——”

    大奎话还没说完被映淳呛声打断了:“哎呀你啰哩啰嗦问得我烦死了!谁规定到了年纪就一定要嫁人啊?还不快抓紧把帐子搭起来好做饭!我肚子饿心情不好,可是要打人的!”

    把大奎训的懵头懵脑,立在原地喃喃自语道:“也是,这等小悍妇应该也没有人敢娶……”

    终于搭起营帐,映淳挑了个角落的床榻,从行囊里取出一卷丝绳和一张宽大的帏幔,将自己的铺位严严实实罩了起来。

    三个人都是别扭又好奇,就连必空和尚都忍不住抬头朝那张帏帐望了两眼。

    映淳想起念哥哥教过她一番话,叮嘱她务必告诉给同帐的战友们,遂拍了拍手扬声唤道:“三位兄弟,先把手上的活都停一下!咱们既成了同帐的战友,有些话我要先说清楚。”

    三人围过来好奇地盯着她。

    “事先说明,我们约法三章。”映淳毫无感情地背诵着念哥哥教她的话:“若有谁敢偷看我换衣服,我就挖了他的眼睛;谁敢碰我的身子,我就剁了他的手;谁要是起了歹心,要强拉着我做苟且事,我就拿刀砍了他的脑袋。”

    映淳心里闪过念哥哥红着脸故作严肃教她放狠话的样子:“淳妹妹,说的时候一定不能笑!表情要凶一点,一定要让他们都怕你!”

    映淳想到这儿,绷起小脸儿把眼睛瞪得更圆了些:“你们三个!都听清楚了吗?”

    小豆子面有难色地发问道:“萧姐姐,什么叫…“苟且事”?”

    “啊?你们不知道?”映淳一下子被问愣了。她只会囫囵背一遍,念哥哥可并没有说还会有让她解释这一环节啊。

    “苟且事”是文人的委婉隐晦说法,大奎和小豆子生于市井,必空也只开蒙读过两年书,映淳又懵懵懂懂地不解其意,一时四个文盲面面相觑。

    “不知道也不打紧,那就记住前两条。”映淳尴尬地摆摆手岔开话题。

    晚餐还是胡饼配稠菜粥,碍于必空吃斋,映淳心心念念的肉干没有一起下锅。

    映淳郁闷地低头看看这没有一点儿油星的粥,完全是满满一锅的干菜叶子。

    她从糖兜兜里摸出块糖来含在嘴里,心里有一点点想念娘亲的手艺,不知道爹娘和弟弟今晚吃什么,我不在家的时候他们会不会偷偷吃好吃的呢?会不会吃烤鸭炸鹌鹑炙羊肉——她偷偷咽了口口水。

    围坐在篝火前吃饭的时候,映淳还是吃的很香,她胃口好又不挑食,先热热地喝半碗粥,再抓起一张锅盔饼。

    风干的锅盔饼又硬又韧,映淳用后槽牙咬住饼角,晃着脑袋好不容易才扯下一块,苦哈哈地使劲儿嚼。芝麻的香气在口腔中苏醒,细尝味道还是不错的。

    “这粥真香啊!”小豆子捧着碗由衷地轻声赞叹了一句:“要是我阿娘也能喝上这么稠的粥就好了,等打完了仗回去领了军饷,我就买米买菜,回家熬一锅一模一样的给我阿娘也尝尝!”

    “小豆子,你娘亲不会熬粥吗?”映淳停下和锅盔的“抗争”,好奇地问。

    小豆子也并不避讳谈论自己的难处,苦涩一笑道:“我阿爷当年在一个贵族老爷家做工,完工后没讨到工钱,还被那家人打出了门,气得生了一场大病没了。我阿娘原是给人家做针线的,日日贪黑赶工眼神本来就累得不济了,我阿爷一走,她哭了三天三夜,从此眼睛就看不见了,我放心不下她自己下炊,怕她一不小心烫了伤了自己。”

    “啊……”映淳惊讶地说不出话。她也是今日才第一次知道,有人居然在过这种连稠菜粥都不能连顿喝的苦日子。

    “兄弟,你还好呢,还有个老娘。”大奎喝完碗里的粥,又拿过大汤匙去锅里再盛一碗:“我自打一出生就不知道父母是谁,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我就想着在军队里混上几年,若是混不下去了,就再回粮店扛米包去。最好是能攒点儿钱娶妻生子,过正经日子。”

    大奎说完,又转头问一直闷声不响的必空道:“和尚,等打完这场仗回去,你有什么打算?”

    必空见众人都是坦诚,内敛一笑道:“贫僧此次下山并非就此还俗,主持有意选我做沙弥尾,战后,还是回永寿寺继续修行。”

    “什么叫“沙弥尾”?”映淳眨巴着大眼睛看必空。

    “我好像听人说过,”小豆子抢着答:““沙弥尾”是寺里专门选出来的,聪慧相貌好的年轻和尚,以后能当方丈。”

    “必空师父以后要当方丈?”映淳莫名地为必空高兴:“就是那种穿红袈裟黄直缀,留着大白胡子,管好大一个庙的大和尚?”

    她仔细端详了下必空的长相。必空相貌生得很端正,个子也高大,若没有这锃亮的光头,定是个仪表堂堂的男儿,美中不足是胖了些,走起路来显得有些笨重。

    “我看必空师父能做沙弥尾的!和尚我也是见过不少,很少能像必空师父,头圆的这样漂亮的!”

    映淳是由衷夸赞,却惹得三人哄堂大笑。必空第一个忍住笑,双手合十道:“多谢萧姑娘。”

    “老子长这么大第一次见着你这样的女子!”大奎笑得捂着肚子:“一个姑娘家的口无遮拦,当着一帮男人的面夸人家和尚的头圆!”

    映淳被笑得莫名其妙:“那怎么了?那应该怎样说?”

    “你这丫头打完仗做什么去?”大奎笑着问映淳:“你也算个老姑娘了,快些找个男人收了你,生几个胖娃娃是正经。”

    “我才不急着嫁人呢!”映淳听出了他话里的冒犯:“我要在这军中当一辈子的战士,为我大晟开疆扩土。我上阵一定奋勇杀敌,立许多许多的军功,早日当上兵马大元帅。”

    “你一介女流,要当兵马大元帅?”大奎眯了眼睛觑她,心想着这姑娘别是个傻的:“从古到今,你可听说过军队里有女将军没有?更别说是什么大元帅…”

    “历来没有不代表不能有!”映淳气得眉毛都竖了起来,将粥碗向地上一掼:“我有没有能力做兵马大元帅,都是看我自己的本事,可不是别人说了算!”

    “说得好!”大奎听得一愣,缓过神来不禁由衷赞叹道:“真是个豪气的小女子!来,咱们以粥代酒,敬必空方丈和萧大元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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