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帝来了?
陆沅掀开车帘。
此时他们的马车已经抵达太子府附近,在听到太监的通传后,门口的侍卫纷纷跪地行礼,贾管事更是宛若踩了风火轮儿似的,咻的一下窜出去,扑通跪在了梁帝的马车前。
陆骐的马车也停下了。
角度的缘故,陆沅只看见了一双龙靴和一片绣着龙纹的宽袖。
他于是又望向了落在地上的人影。
梁帝的年纪可不小了,与太上皇差不多岁数,但很显然梁帝的身姿比太上皇魁梧挺拔,步伐也更沉稳有力。
他还是秦王时,就由于骁勇善战,被人称作“武王”。
即使隔了那么远,陆沅依旧能感受到对方身上强大的威慑与气场。
梁帝是个狠人。
他的雷霆手段震慑了西南数十年,那些割据一方的首领,与其说是他们各自为王,不如说是梁帝无意与他们争天下。
可一旦他下定决心称帝,那些势力又有哪一个敢不归顺梁帝的?
这样的狠人,偏偏当了千机阁的保护伞。
陆沅不敢想,要是自己能把梁帝从千机阁手里抢过来,自己在西南的势力该有多可怕?
陆骐这会子也顾不上与陆沅较劲了,赶忙下了马车去见梁帝。
陆沅也想去。
刚探出半截身子,被寂风拦住了。
寂风呼吸微喘,满头大汗。
陆沅唇角一勾:“这么巧,寂风大人。”
寂风忍住冷意地质问道:“为何甩开我?”
陆沅面不改色地说道:“寂风大人,你自己武功不济跟丢了,辜负了太子殿下对你的信任,怎么好意思赖在我头上的?”
狠狠噎住的寂风:“……”
“劳驾,让让。”
陆沅拨开挡在自己身前的胳膊,意态闲闲地下了马车。
寂风上前一步,再一次拦住他:“你想做什么?”
陆沅理直气壮地说道:“陛下来了,我得去给陛下请安呀,否则对陛下大不敬,岂不是要落下罪名?”
寂风道:“殿下吩咐了,不许你冲撞陛下。”
“我怎么就……”陆沅话说到一半,意味深长地看着寂风说道,,“你家殿下去上朝前好像没接到陛下会来太子府的消息吧。”
寂风看了陆沅一眼,默默让到一旁。
陆沅看着他身后的太子,勾唇一笑:“哟,爹,你来了。”
太子道:“别乱叫,寂风,带他回院子,看着他不许他出来。”
“是,殿下!”
寂风拱手应下。
太子朝着府内走去。
陆沅刚要举步跟上,寂风的宝剑出了鞘。
陆沅意外道:“你想杀我?”
寂风冷静地说道:“如有必要。”
陆沅冷哼道:“反了天了?”
寂风道:“殿下只说看着你,又没说一定是活着的你。”
陆沅:……你强词夺理。
在这儿闹出太大动静,对第一印象不利,陆沅决定先假意应承。
回到太子的庭院之后,他被一大波高手围了起来,就连上茅厕也有人跟着。
曾经对商无忧的那一套,没想到成了自己的回旋镖。
陆沅心知寂风等人是铁了心要守着自己,今日怕是不容易见到梁帝。
他起身往回走。
寂风跟上。
陆沅转头,无语地看着他:“我回房睡觉。”
寂风带着三个大内高手,进了陆沅的屋子。
陆沅冰冷的目光扫过四人。
防这么死,陆昭言是有多怕自己到梁帝面前胡言乱语?
陆沅躺在了柔软的床铺上。
“帐幔。”
他淡淡吩咐。
寂风为他放下了帐幔。
梁帝今日到太子府,是为了见子午先生。
子午先生原是巫山人,与苗疆神女是师兄妹,他的本事不在苗疆神女之下。
有了子午先生,大梁便有了自己的神使。
只是不凑巧的是,子午先生被陆沅的垂直下山坑得太惨,睡了一天一夜仍在房中挺尸,实在下不了床见梁帝。
梁帝倒也没因此而心生不满,反倒是立即让人请了太医为子午先生诊脉。
“乃是劳累过度,仔细静养即可。”
太医说道。
梁帝神色一松:“既如此,让先生好生歇息,朕改日再来探望。”
梁帝有几日没见自己唯一的皇孙了,出了子午先生的院子后,梁帝去了陆骐的书房,考了陆骐的功课,让陆骐写了一篇策论。
陆骐虽流落民间多年,艰辛疾苦,但从未放弃求学。
他不仅才华横溢,对四书五经倒背如流,在国之大事上也见解独到,没有夸夸其谈,全是真知灼见。
梁帝很满意。
要治理江山,就需要一个了解百姓疾苦的人,而他的皇孙正是不二人选。
天佑大梁。
“这些年辛苦你了。”
梁帝对陆骐说。
陆骐拱手,恭敬答道:“孙儿所有的辛苦,都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辅佐皇祖父与父王,一切都是值得的。”
梁帝点了点头:“你娘把你教得极好。”
陆骐轻声道:“这些年,确实苦了娘亲。”
梁帝转头对太子道:“骐儿他娘搬进太子府也有阵子了,你是怎么想的?”
太子看了看陆骐,又看向梁帝:“父皇的意思是——”
梁帝淡淡说道:“朕什么意思,你能不明白?在朕面前,你就别装你那套了,朕还不知道你?”
太子没有接话。
梁帝道:“骐儿是你唯一的儿子,也是朕唯一的皇孙,朕打算在他成亲后,册封他为皇太孙。”
陆骐大吃一惊:“皇祖父!”
梁帝抬了抬手,示意他淡定,继续对儿子说道:“他娘含辛茹苦把骐儿养大,如今骐儿出息了,也不该只有我这个祖父疼他,你是不是也该给他一个嫡子的身份?”
陆骐呼吸滞住。
嫡子的身份……这么说,皇祖父要封他娘为太子妃了?
梁帝对太子道:“就在他们大婚之前,把事情定下来,也好让骐儿他娘以太子妃的身份会见各国宾客。”
梁帝是个专断之人。
他决定的事,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哪怕是自己亲儿子。
窦清漪刚用托盘端着补汤来到书房门口,便听到了梁帝要册封自己为太子妃的喜讯。
她激动得险些从台阶上栽下去。
她要当太子妃了!
她要当太子妃了!
“你若是没意见,朕这就下旨了——”
梁帝话音未落,院子外突然传来一阵巨大的骚动。
紧接着,是下人的咆哮:“走水了——子午先生的院子走水了——”
别人的院子走水,下人是万万不敢大呼大叫的。
可子午先生是陛下的贵客,他若有任何闪失,恐怕整个太子府的下人都要给他陪葬啊!
梁帝一听子午先生出了事,当即拂袖一挥,头也不回地出了院子。
太子紧紧跟上。
事出紧急,二人谁也没留意到一旁的窦清漪。
一直到陆骐出了屋子,一眼见到窦清漪,惊讶道:“娘,你怎么在这儿?”
窦清漪闭了闭眼,就差一点儿了,早不走水,晚不走水,偏偏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走水——
她恼羞成怒,深呼吸了好几次,才平复下来,答道:“我炖了补汤给你们送来,你也去瞧瞧,看出了什么事。”
“嗯。”
陆骐赶忙去了。
他心里也觉得这把火来得不是时候,他差一点儿就成了太子嫡子了。
虽说是不是嫡子都不影响他继承江山,可嫡出终归是不一样的。
谁不希望自己有个完美的出身呢?
子午先生的院子就在陆骐的院子隔壁,陆骐昨日还在感慨自己能近水楼台先得月,多与子午先生走动,这会子就有些懊悔了。
哪怕住远一点儿,他娘就成太子妃了。
可惜这些话,他也只能是心里想想,真说出来必会惹皇祖父与父王的不快。
梁帝赶到子午先生的院子后,二话不说纵身扑进火场。
“陛下——”
余公公勃然变色。
他生平头一回做了逆天之举,伸手去拉扯皇帝。
然而他仍是晚了一步。
梁帝是习武之人,他的反应又岂是他一个阉人可比?
别说他了,梁帝随行的大内高手想拦也没能拦住。
梁帝的身影瞬间被大火吞噬。
“皇祖父——”
陆骐见状,也拼了命地往里冲,被两名大内高手拦住。
陆昭言冷静地望着滚滚浓烟,并没有冲动,而是有条不紊地指挥下人救火。
“父王,皇祖父他进去了……”
陆骐心急如焚地说道,“让我进去救皇祖父吧!”
陆昭言没有回答。
他觉得这场大火有些不对劲。
看似烧得厉害,但又没烧着人。
“子午先生呢?”
他问道。
“在……这儿……”
一个躺在地上的老者,颤颤巍巍的举起了自己的手。
众人扭头一瞧,齐齐怔住。
您老……不在火场呢?
子午先生也懵呢。
他睡得好好儿的,忽然被冻醒,一睁眼,自个儿躺草丛里了。
偏偏不知哪儿像是出了大乱子,四周乱糟糟的,一片嘈杂,把他的声音全盖住了。
要不是这会子太子问话,众人安静下来,恐怕他喊破喉咙也没人听见……
陆骐快步走过去,将子午先生扶坐起来:“子午先生,这是发生了何事?”
“呼呼”
子午先生睡着了。
陆骐:“……”
却说梁帝冲进院子后,发现里头的火势并没有想象中的凶猛,且烧起来的是两旁的柴房,与几间没有住人的空厢房。
轰!
子午先生的屋子传出一声巨响,像是有什么重重砸落在了地上。
“先生!”
梁帝一脚踹开房门,冲进火场。
屋内的桌子与柜子全烧着了,但也正因是明火,烟雾反而不大。
梁帝一时也没去想这场火到底有没有哪里不对劲。
他看见了一个被断裂的房梁压住的人影。
“子午先生!”
他飞奔上前,将人从房梁下救了出来。
那人的脸黑乎乎的,瞧不出原本模样。
但当梁帝将人抱在怀里的一霎,明显察觉出了不对。
这不是子午先生!
是一个年轻的男子!
梁帝又看向他的脑袋。
果然,头发也是乌黑的,戴着发冠,明显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
梁帝蹙眉问道:“你是谁?子午先生呢?”
怀中的年轻男子,缓缓地睁开了双眸。
该怎样形容那一双眼?
深邃,像无尽的渊,又充满了哀怜与悲伤。
梁帝忽然一愣。
年轻男子虚弱地张了张嘴,用沙哑的声音问道:“我是不是快死了……我怎么……好像见到我梦里的……祖父了……”
梁帝听得一头雾水。
这孩子,怕不是伤到说胡话了。
他赶忙将年轻男子扶了起来:“我带你出去!”
年轻男子刚起,又扑通跪下。
“我……走……不了……腿……不能……动……”
梁帝是皇帝,大梁的百姓全是他的子民。
他不可能见死不救。
他眸光一扫,瞥见了一旁盛满了水的水桶,拎起来哗啦啦浇了对方一身。
随后,他抱着对方,神色凛然地出了院子。
余公公见到梁帝全须全尾地出来,神色一松,狠狠捏了把冷汗:“陛下!子午先生在外头……您……啊……这是……”
余公公见到了被梁帝抱出火场的年轻人,“来人!”
两名大内高手上前,伸手去接梁帝怀中的年轻男子。
不料,对方却死死地拽住梁帝的衣襟。
梁帝是武将,身材魁梧,倒不是担心他累了,可他是帝王啊!
哪儿来的小子,竟敢对陛下如此无礼?
“祖父……”
余公公“虎”躯一震!
不要命了!
你叫谁祖父?
陛下是你能认的祖父?
太子捏紧了手指。
他就知道……
这小子没憋好屁……
温文尔雅了半辈子的太子,气得在心里爆了粗口。
梁帝打算将人放下,可陆沅死活不撒手。
太子只能忍住把臭小子吊起来抽一百鞭的冲动,朝着梁帝走过去。
此时的陆骐也认出了陆沅,眸光一颤:“怎么是他?”
窦清漪问道:“他是谁?”
陆骐道:“他就是父王的那个‘故人之子’。”
窦清漪不可置信:“什么?”
太子对陆沅道:“撒手!”
梁帝皱眉:“你这么凶做什么?”
陆沅虚弱地看着太子,很是无力地说道:“爹……我刚刚……好像看见祖父了……他和梦里长得……一模一样……”
梁帝看看陆沅,又看向太子:“他叫你爹?”
太子忙道:“父王,你听我解释。”
梁帝专断,他不听。
他低头问陆沅:“他是你爹?”
陆沅虚弱点头:“但是他不要我。”
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