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上去平平无奇的东西,却让年轻人激动得浑身都在微微颤抖,“我、我做出来了!”
“是望远镜!!!”
他对着夫人给的图纸反复尝试了多次,终于将水晶片打磨成了合适的薄厚弧度,放在了相应的位置上。
夫人只说这望远镜能派上大用场,却没具体说有什么用,直到他亲手制出成品,拿到眼前一试——
众人看着他举起木筒,将眼睛凑到一端,神情恍惚又哭又笑,都不免好奇他到底看到了什么,竟如此失态。
“给我看看……嗬!!”
“什么??什么?!”
“我也要看!”
“别挤!轮到我了……”
“千里眼!这是千里眼啊!!!”
凡是看过了望远镜的匠人,皆受到了极大震撼,仿佛看到了神迹。
透过一个不起眼的小筒子,就能将视力增强数倍,这和神话传说中的千里眼有什么分别?
回过神来,他们一个个宛如打了鸡血似的,横冲直撞地回到自己的工位,誓要将夫人交代的其他事情也做出些成果。
清晨。东西送到年荼手上,年荼也露出惊讶神色。
当下的生产条件有限,没有机械工具作为辅助,全靠匠人手工打磨,制作望远镜着实是个麻烦差事。她根本没想到竟然能这么快就做出成品。
而且,效果也比她想象中更好。
年荼拿着望远镜试了一下,赞许地点点头。
余光瞥见顺喜在旁边跃跃欲试的好奇眼神,她弯唇笑了,“要不要试一下?”
顺喜不好意思地垂下脑袋,却也不舍得推拒,双手接过来,“谢娘娘……噫——!!!”
御前伺候的太监要养成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淡定,绝不能在皇帝面前失去仪态礼数。作为伺候陛下多年的近侍,顺喜一向将这一点贯彻得很好。
可当他学着年荼的模样将眼睛凑到木筒一端,乍然看清眼前的景象,顿时倒吸一口凉气,失了稳重。
老太监受到惊吓,脸上的皮都展开了。
他以为自己老眼昏花,用力揉了揉眼睛,谨慎地再度确认,才敢相信不是幻觉。
老天爷呀……!!他站在大殿这头,竟然把大殿另一头梁柱上的雕花看得清清楚楚!
直到两只眼睛换来换去反复瞧了半天,他才终于恋恋不舍地捧着东西还回去。
年荼含笑接过望远镜,又扭头望向眼巴巴像是小狗一样等待评价的年轻匠人,由衷地夸赞了几句,又给了赏银。
“还有几处,可以稍作调试……”,褒扬过后,她拿起纸笔,示意他过来凑近些看。
顺喜恍恍惚惚站在旁边,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只觉得这千里眼已经厉害极了,竟然还能再继续改进??
娘娘怎么有这样的本事?简直是神仙手段!怕不是仙女下凡来了吧?!
怪不得长成这副仙姿玉貌的模样……单是这份不骄不躁的气度,就远非年家其他两个女儿能比。
年轻匠人上前几步,嗅到美人举手抬袖间一阵香风拂过,不由红着脸两眼发直。
直到年荼开口说出一串串严肃的专业数值术语,他顿时浑身一震,思绪终于回到正轨。随着思路被年荼牵引着一点点梳理通畅,他那张年轻面孔上的表情也从隐秘的遐想转为了不掺任何杂质的敬慕。
沉淀下来用心调试了几个版本,一个相对成熟的望远镜终于出炉。
朝堂之上,臣子们按资历排序,得以轮流观摩陛下新得的宝物。
谈空凛居高临下坐在龙椅上,垂眸观察众生百态,将所有人的表情变化尽收眼底。
惊叹的、敬畏的、兴奋的、算计的……
望远镜在朝臣手中传过一轮,重新回到陛下桌案上。谈空凛伸手拿起它,捏在指尖摩挲,开口问道,“诸位认为如何?”
“……”
“老臣以为,此物实为天下罕见之珍奇,正是传说中的‘千里眼’!得此宝物,实乃国之幸事!臣为陛下贺!”,一阵短暂的沉默过后,须发皆白的太傅率先站出来,恭敬俯首道。
他拍了个圆滑的马屁,就仿佛按下了一个开始键,紧随其后,又是几个大臣陆陆续续开口,一个个文采斐然,将‘千里眼’吹出花样来。
天子的大半张脸隐在冠冕后,只是沉默听着,不回应也不打断,神情喜怒难辨。
直到一个排在最末的五品小武官按捺不住,急切跳出来道,“陛下!以臣之见,此物可用于战场刺探敌情!应送到抚远大将军手上,定能发挥奇效!”
此言一出,原本热闹的朝堂忽然静音了。所有人都没了动静,鸦雀无声。
……哪来的愣头小子?竟什么话都敢说。
这种神异之物,特殊意义大于使用价值,陛下不知从何处得来此物,如此大张旗鼓拿出来给他们看,为的大概是敲打他们,以镇住刺杀与叛乱事件之后的人心浮动。
而那宗小将军再得皇帝信重,到底是臣子,如何配得上用这属于天子的‘千里眼’?
一片诡异的安静之中,皇帝忽然抚掌而笑,“好,朕就点给你五千轻骑,由你负责护送一批粮草辎重到滇地去。”
“这批物资中有十个望远镜,你务必要完完整整送到抚远大将军手上。”
什么……千里眼竟不止一个???
话说到这里,再不明白真相的人就是真的蠢了。朝堂之上自然少有蠢人,众人一时都有些汗流浃背。
是他们没猜透圣心,反将自己的小心思暴露在陛下面前。
陛下的确是在敲打他们,却并非他们想得那样浅显。
“此物是年荼设计的‘望远镜’,并非什么千里眼”,谈空凛微笑抚摸手上的镜筒,充满爱惜,“虽非神仙手段,却也难得,目前仅制出十一个,朕留下一个,余下的都交由抚远大将军调度使用。”
这是年年的心意,他自然会原原本本遵守。
年荼……
年荼是谁??
一个陌生的名字传入耳中,朝臣大多目露茫然,不知道这是哪位同僚的大名。
忽然有人想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答案,震惊得管不住嘴,一秃噜说出口,“年、她、她不是将军夫人吗???”
闻声,几个同镇国公府走得近的大臣也想了起来,恍然大悟。
每个人的表情都很微妙。
如果说之前年荼和皇帝之间的交往只是个少有人知晓的秘密,那么宗守渊领兵出征后,陛下就把将军夫人接进宫这件事,已是个透明公开的消息。
君夺臣妻,实在荒唐。
但眼下刚被敲打过,连御史都缩着脖子暂时装死,不敢挑战陛下的威信,更遑论其他圆滑的老油条。
大家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当作什么都没听到,什么都不知情,没有人愿做出头鸟,上前劝谏。
谈空凛满怀期待地等了又等,没能如愿听见众臣对年荼的吹捧赞美,眉眼间浮现不愉,冷冷宣布退朝。
不该夸的时候乱夸一气,该夸的时候又不夸,好像变成了哑巴似的……
一群蠢货!
-
滇地,宁州府。
大军驻扎城内,由于没有将军府,也没有新的知府走马上任,宗守渊便暂住原来的府衙处。
数日之前,蛮人远远查探到朝廷派来的三十万兵马,就毫不留恋地选择了再次战术性撤退,留下一座几乎已成空壳子的城。宗守渊接手后令兵卒就地屯田,帮助百姓恢复生产,城中才渐渐恢复了些活人气和秩序。
而与此同时,城中传出流言,说是朝廷此番派兵前来并非为了死战,而只是为了震慑。由于朝中主和的大臣居多,陛下打算诏安蛮人。
这些流言愈传愈广,愈传愈真,连兵士都几乎信了大半,潜藏在城里的探子也迷了眼睛。
见时机差不多,宗守渊派出了口才绝佳的使者前去山脚下的蛮人寨子游说。
一番谋划,大鱼果然上钩。
昨夜,宗守渊于府衙设宴,蛮人的几个族长寨主入城赴宴,洽谈诏安之事。酒过三巡,能套的话皆已套尽,兵士们拔剑而起,将几个寨主连带着他们的护卫尽数斩杀。
此番虽杀敌数量不多,但殒命于宴会上的都是蛮族中的精英领袖,斩杀了他们,便如同斩去了蛮族九成气数。
美中不足之处,就是蛮族联盟的大首领太过警惕,没有亲自前来,侥幸保住一命。
“……那蛮族大首领勐苍王没什么大本事,既无谋略,也不够勇猛,却十足谨慎”,阿隆向主子分析情报,“蛮族不肯正面迎战、一有风吹草动就躲回山里的策略,就是他的设计。如今他吓破了胆子,恐怕更是要牢牢龟缩起来,无论我们如何诱骗,也不肯再离开那片大山。”
“无妨”,宗守渊淡定颔首,“他不肯离开山,我们就进山去抓人。”
进山抓人,说起来容易,可是做起来却极困难。
阿隆面露愁容。
山里没有大路,甚至称得上没有路,不仅无法骑马,甚至一不小心就可能被瘴气迷住,或是跌下断崖。
蛮族世世代代在山里生活了不知多少年,已经能适应这种环境,比他们天然多了压倒性的优势,否则也不会将之前的滇地驻军耍得团团转。
此事的确需要从长计议。
宗守渊垂眸,静静在心底思索谋划,一时想不出妥帖的法子,思绪便忍不住飘远,开始做些不切实际的梦。
若是斥候的目力能再强些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