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白回仙游了。
颜白从长安的离开让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松了口气。
因为自从颜白离开长安之后长安就没听说过哪里死人了。
在这几日,关陇八家,山东世家过的那就不是人的日子。
马车不敢坐,茅厕不敢上,就连买菜都不敢去买。
生怕自己死的不明不白。
这几日对他们而言那是过的战战兢兢。
横了几百年,当人上人当了几百年。
头一次感受到了恐惧是何种的味道。
头一次觉得平静的日子是那么的珍贵。
这些人也是头一次觉得自己太自大了。
这还是明面上的,若是太极宫的那位出手,怕是会死的更加的悄无声息吧。
没有人觉得皇帝悄无声息弄死几个人会很难。
死了这么多人,长安依旧以它那亘古不变的步伐在缓缓地运行。
在百姓脸上几乎看不到有任何的恐慌和不解。
只要不是自己亲身经历的,那都是别人嘴里说的。
李厥从自己身边离开,颜白就知道这是李二要让自己停手的信号。
是在说够了的意思。
但这不是最根本的原因。
最根本的原因是颜师古让颜白回去。
自古以来,华夏文化里就充满了“人情”和“关系”。
颜白在长安的这几日,各家也疯狂的自保,找关系,找人说项。
在大唐,弱者正是通过关系从强者那里撬动资源。
如果非要举个例子,颜白觉得李义府可以成为最佳典范。
说白了就是关系的交换。
我这次帮了你,下次我有事你就得帮我。
一旦有了第一次,交换关系就会变的生生不息。
颜白不在仙游的日子,各家疯狂的来拜访颜师古。
祖上的关系,求学时候的关系,一起当官的关系。
江湖是什么?
江湖不是打打杀杀,真的全是人情世故。
颜师古心善,在他觉得差不多的时候就以身体不好这个理由把颜白叫了回来。
他不忍颜白在这趟浑水里面成为众矢之的。
颜白回到仙游的时候仙游安静极了。
远处的折冲府已经全部换人了,里面的府兵全部替换成了仙游县的府兵。
如果以一个“势力”的眼光来看,在这次事变里仙游谢家人成了最后的庄家。
因为里面接近三成的府兵都姓谢。
这是李承乾的安排。
可谢家人都是颜白的庄户。
李承乾在下这道旨意的时候,颜白刚好把崔家的崔明弄死。
三省直接通过了这道旨意。
这又是一笔糊涂账。
李承乾不这么认为,他坚定的认为,仙游楼观学就该有仙游的府兵来护佑。
哪怕再出一回这样的事情,也可以保住楼观学。
大唐可以亡,汉家儿郎天下不可亡。
李承乾先前不理解颜白的这句话。
直到他当皇帝的那一刻起。
他觉得他明白了当初颜白咬牙切齿的感受了。
如今,李承乾已经有了主见,他要学颜白。
颜白是把全族今后的命运和书院绑在一起。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李承乾觉得颜白太小气。
他要做的是把自己李家人的命运和天下人绑在一起。
就算后世子孙不争气,就算改朝换代。
天下人会永远庇护李家人。
如今的李承乾在等一个机会。
在一个合适的时机,他要颁布圣旨,把这句话吼出去,让全天下人知道。
李厥就是他的安排。
他认为,太子不该养在东宫里。
东宫能养出一个君王。
但养不出来一个心胸广大,和天下人打成一片的君王。
所以,他让李厥出宫,让李厥和学子走动。
十月初的阳光在清风的吹拂下没有多少的暖意。
看门的老朱年纪大了,坐在背风处昏昏欲睡。
当温暖的阳光被人遮住,朱丁猛然惊醒。
睁开眼,看见来人是颜白之后,原本昏睡的人突然开心了起来。
开心的大叫着郡公回来了,一跛一跛的去帮颜白挽马。
颜白回来了,庄子瞬间就热闹了起来。
各家各户都跑出来见礼。
那架势,颜白就像是一个离家多年的游子归来一样。
颜白知道,前些日子甲兵围堵书院,说自己造反实在把这些人给吓到了。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谁不害怕。
如今,正主归来,谁见了不开心。
在裴茹和伽罗的服侍下,颜白美美的洗了一个澡。
浑身清爽的颜白来不及和家人多寒暄就匆匆去了后院。
躺坐在石榴树下的颜师古,看着颜白笑道:
“还没消火么?”
颜白搬来椅子坐在颜师古对面,喃喃道:
“大兄,一想到那些孩子,我的心始终平静不下来!”
“你在害怕?”
“嗯,有一就有二,有人开了先河。
如果再有下次,他们就更加的肆无忌惮,会诱使他们仿效,甚至变本加厉!”
“所以你才痛下杀手?”
“对,只有让他们感同身受,他们才会明白他们也会死。
也会有人用比他们更狠的手段去对待他们!”
颜白面部狰狞:
“他们高高在上,自认为他们的命和别人不一样。
我就是告诉他们,他们和书院的孩子们一样,也只有一条命。”
颜师古轻轻叹了口气,伸手抚着颜白的头道:
“这次是我错了,不该把你叫回来的,应该让你做完的!”
颜白摇摇头,笑道:“虽有不美但也差不多了。
杀人之事永远没有一个终点。
大兄叫我回来,我知道大兄一定有话要说!”
颜师古笑着点了点头,轻声道:“他们其实已经完了!”
颜白一愣,一时间没有想透大兄说的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颜师古望着颜白,笑眯眯道:“想不通是吧!”
“嗯!”
颜师古眯着眼,轻声道:
“如果没有你为死去的学子出头。
如果没有孔先生为你奔走,那这件事就轻松的过去了!”
颜师古并没有立刻说出结果,而是反问道:
“墨色,我问你皇家处理叛逆的事情长安百姓是否都知道?”
颜白想了想:“好多人甚至都不知道发生了这个事情。
只有官员才知道这些日子发生了什么,刑部死了多少人。”
颜师古紧接其后道:
“所以很多读书人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就算有的知道了,但却不知道何人所为。”
颜白恍然大悟。
见颜白想通了,颜师古笑道:
“你的所作所为让读书人知道国子学的惨状是何人所为。
这些在背后操控这一切的人已经被他们知道。”
“浮云散去,这些学子突然发现,原来这些人并不是自己想象的那样。
刀子杀人,他们是递刀子的帮凶!”
“这样的行为比杀人者更可恨。
世家的根本其实也是读书人,让读书人为他所用。
但从这件事后就不是了,他们的面纱被掀开了。”
颜师古笑了笑:“读书人最小气,这些人已经被记恨上了。
这个恨虽然不明目张胆,但也让人胆寒啊!”
“这群学子都是半大的孩子,血气方刚,涉世未深。
他们要是记仇,那就是记死仇,那就是记一辈子。”
颜师古拍了拍颜白的肩膀:
“所以,我说他们在这件事后算是完了。
家业一点点积累而来,在这件事后会一点点地散去。”
颜白笑了,一直把自己关起来只想着复仇的心有了一个更大的计划。
见颜白笑了,颜师古也松了一口气。
他现在什么都不怕,他就怕颜白被仇恨蒙蔽了双眼。
如今好了。
孩子想开了。
颜白啃着石榴从后院离开,抱着小儿子,父子两个就去了桥头。
桥头边上最好的一处宅院如今有了主人。
主人姓秦。
这两日秦家门庭若市,长安很多家都派人来了。
这些人都是国子学学子的家人,他们感激秦月颖的大义。
因此都会派人来上一支香,来送他一程。
这些人出手阔绰,铜钱都是用车拉。
布匹,粮食,青盐,油脂等。
只要是和生活有关的全都有。
能在国子学里求学的,家里几乎都是不缺钱的。
送出去的这些东西对他们来说就是九牛一毛。
他们对其他死去的不良人也是如此,
但对今后的秦家和长安的不良人来说,这些东西贵不可言。
三个孩子由高到低,穿着孝衣,代表着父亲感谢亲朋好友的到来。
秦月颖有三个孩子,三个孩子都是男孩。
最大的叫秦寿,老二叫秦福,老三叫做秦一二。
三个孩子都在楼观学。
因为先前秦月颖的工作需要保密的原因,他和三个孩子之间的话很少。
因此父子之间的关系并不是那么的融洽。
等好不容易孩子长大,能够理解他。
秦月颖也在芙蓉园有了一份新的体面工作。
噩耗也紧随其后而来。
三个孩子的名字代表着老秦人生的三个阶段。
长子秦寿是他当不良人后生下来的,名字就以好养活为主。
寿,就是他的期盼。
因为吃得饱,才能长寿。
老二是他当县令的时候所生,那时候也是他人生最风光的时候。
所以,他给孩子起名字为福,就是希望福气绵延下去。
老三是贞观十九年所生,名字询问了李泰之后,在卑沙城给孩子取名。
在诸多名字里面他选择了一二。
秦一二。
这个名字很怪,一般人不能理解怎么起这么一个名字。
可颜白却是懂了,这是老秦对自己人生的总结,和对老三最大的祝福。
人生不如意者十之八九。
这是前面一句话。
后面的半句话是。
留下的一二就是如意。
人生不如意者十之八九,留下的一二就是如意!
秦一二表面上是叫做秦一二。
不如说叫做秦如意更贴切一些。
颜白来的时候鹿入林也来了。
都说秦月颖没给家人留下什么。
可只有颜白和鹿入林知道。
秦月颖给家里的孩子留下的万贯家财。
那些秘戏钱,那些春宫图,随随便便都能卖出一个极高的价钱。
鹿入林从秦氏那里把这些全都要了过去,然后就回到了长安。
到了家里后他把自己的收藏也全部都拿了出来。
咬着牙,堆积到了一起。
声声叹息中,鹿入林挥挥手。
“走吧,都走吧……”
来自百济的海商,笑着把所有的东西都搬走了。
马车缓缓离去,鹿入林望着自己空荡荡的书房,还是舍不得。
锁上门,鹿入林再次朝仙游而去,这一次,车驾上全是钱。
声声叹息从长安响到仙游。
在今日,在这个大唐,少了一对志同道合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