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事的玩不过做人的。
做人的玩不过做局的。
做局害怕搅局的。
康恩原本是西域小国的康国人。
康国是属于西域三十六国中的一个小小的国家。
它与大月氏同俗。
先前臣服东突厥。
东突厥灭亡了之后它就臣服大唐,臣服任何比它的小国家。
康恩就是从这里来到的长安。
若是说康国,长安人十有八九是不知道这个地方的。
但若是说胡旋舞,长安人说一定会恍然大悟的长哦一声。
康恩的胡旋舞跳的很好,懂很多种语言,是一个人才。
来大唐的时候在西市当牙人。
专门给那些跑商的异族人当翻译。
贞观五年的时候在鸿胪寺做一个小小的翻译官。
这家伙不知道在哪年攀上了高枝头,被举荐。
到如今已经能跨过朝堂的那道门槛。
成了一位人人羡慕的从五品下的官员。
康恩喜欢吃烤羊肉,越肥的羊他越喜欢。
就在他欢天喜地的准备吃膏腴的时候,烤肉的炉子炸了,一家七口无一人幸免。
院墙都被炉子爆炸的余波震塌了一半。
杀国子学诸生的那群异族甲士里面有一个人就是康国人,并且和康恩交往甚密。
听说他曾经把自己的小妾送给康恩当婢女。
清河崔氏,崔家族人崔远也死了。
在准备出城回山东老家的时候马车炸了。
听说吏部才批准了他告老还乡的折子。
转眼间大腿就挂到了树上。
崔家人拼了一天,到最后还是少了一条胳膊。
关陇八大家之一的陈郡谢氏也没有一个好运气。
出恭的时候茅厕炸了。
听人说,那炸飞的腌臜物都跑到隔壁坊家的屋顶上去了,搞得一个坊臭不可闻。
人最后找到了,是完整的。
死因是溺毙在粪水里。
同样是关陇八大家之一的杨家也难逃倒霉的厄运。
家族产业的明月楼走水了,等救火的队伍赶到时就成了一个空架子。
明月楼在灞桥边,位置极好。
每年春季,光是卖垂柳枝条和《送许刺史之任泉州》最后两句诗词就能赚一大笔钱。
卖白开水都能赚钱的好地段如今成了空地。
杨豫之的腿又断了。
据说是和孔夫子的孙子吵架,说了一句“傻逼”然后被其父杨师道给打断的。
儿子受难,长广公主心疼的险些哭死过去。
可哭归哭,眼泪擦干了之后,长广公主还是把二囡送来的可以当作传家宝的野人参给老夫子送了去。
卢承庆吓惨了,由孙子卢照邻搀扶着,拖着带病的身子去看望身子不好的孔老夫子。
一看就是一天。
卢家依旧是骄傲的。
他宁愿在孔夫子面前当晚辈,当学生。
也不愿意去宫里当臣子。
卢承庆也去找过颜白,颜白的一句话把他吓得够呛。
“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
卢承庆这才知道君子藏器于身这一句话可以这么理解。
圣人说的“器”是指才华。
到了颜白这里就成了戾气。
杀人的戾气。
所有人都知道这事是谁做的。
要么是皇室中的那位,要么就是仙游的那位。
皇室的那位不敢惹,所有人就把怒火朝着颜白去发泄。
一夜之间,李承乾的案桌上全是弹劾颜白,要求朝廷诛杀此恶賊的弹劾折子。
李承乾看都没看全部让人拉到后面去烧了。
颜白做的事情是皇室想做而不好做的事情。
死人的这些家没有一个是无辜的。
这些家伙在这次的事件里或明或暗都有些参与。
别看弹劾颜白的多。
保颜白的更多。
勋贵,文人,都在保颜白。
如今长安最有力的话语是“今日若我冷眼旁观,他日亦无人为我摇旗呐喊。”
这句话说的好啊。
这一次国子学诸生逃过一劫。
若是没有黑齿常之带领,没有不良人拼死一战,国子学一旦被拿下。
满朝文武一大半都被投鼠忌器。
你不按照贼人的要求做,贼人杀了你子嗣。
你按他的要求做,你就遗臭万年,成了参与反叛的人。
所以,对待先生为学子报仇这件事,国子学所有的家长都秉持着支持的态度。
不然今后保不准国子学之事再发生一次。
到时候谁又会为你挺身而出呢?
支持的人大多是偷偷的支持,少有旗帜鲜明人光明正大的支持。
朝中都是聪明人,在不知道皇帝的态度时。
他们不会把话说死。
说三分,留七分退路。
这已经很难得了,不偷偷地使绊子就够了。
身后一大家子,谁敢把话说死,谁敢把全族兴衰赌在一个人身上。
颜白如今终于明白了酒的滋味。
心情不好喝酒的确有用,喝酒可以让人暂时忘却烦恼。
颜白知道,这是一种自我麻痹的状态。
也可以说是自欺欺人。
酒醒了,烦恼就会回来。
长孙无忌望着烂醉如泥的颜白觉得问题很大。
一个人对着一把刀敬酒,然后自己喝一杯,把剩下的一杯倒在刀身上。
“墨色,停手吧,够了,再死人长安就乱了!”
颜白睁开眼,看着长孙无忌道:
“中书,不是我做的,我是君子,我是读书人,读书人怎么做这样的事情呢?”
“这些都是天罚。
老天爷看不惯了,才会降下神雷。
给那些可怜的孩子报仇呢,跟我没有关系!”
长孙无忌叹了口气。
就在今日早上,他得知陈摩诘带着数辆马车悄然离开。
朝着陇西陇山而去。
陇西陇山是一个大地方。
在这块土地上,除了郑氏族地不在这里,其余七家可以说几乎都是从这里出来的。
当初商道就是从这里被切断的。
颜白在这个时候派人去这里,要做什么,想想都令人不寒而栗。
颜白这是疯了,他要一个人面对全体关陇。
“墨色,再这么下去长安就乱了!”
颜白推开窗,指着熙熙攘攘的百姓,笑道:
“乱么?只要百姓不乱,这长安就乱不下去。
六月开始堵商道,青盐进不来,说是有马匪?”
“好,这个理由我认了。
可那么多边军在,剿一个马匪三个月都毫无寸功,赵国公,到底是谁想让长安乱下去呢?”
颜白咧嘴一笑:“他们敢乱,老子我就敢去平叛,三千人就够了。”
长孙无忌哑口无言,他觉得颜白应该是醉了。
这样的话都敢说。
“去看看萧老夫人吧,去送送她吧!”
颜白一愣。
他记得自己那一日看望萧老夫人的时候,老夫人还好好的。
怎么突然间人就走了?
一定是听错了。
见颜白拍着脑袋,长孙无忌说道:
“是萧老皇后,事发当日的晌午被送饭的小沙弥发现,以佛之礼灭度!”
“入龛佛事已经操办完了,按照遗嘱她要去扬州。
以皇后之礼同隋炀帝合葬扬州,今日出发!”
“谥号呢?”
“谥号为愍!”
使国逢难曰愍,使民折伤曰愍,在国连忧曰愍。
这个谥号并不荣耀,而是对老皇后一生的总结。
在位时国家不幸,战乱连绵,没有褒奖,也没有贬低。
“谢谢!”
颜白缓缓站起身,收起刀剑,一个人朝着外面走去。
长孙无忌见颜白也没有问萧老夫人从哪个门离开,赶紧道:
“含光门!”
长孙无忌望着颜白离开,心里很是憋闷。
虽然颜白不承认这些都是他做的。
但刚才那些话,很明显就是他做的。
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颜白什么时候才能把心里的气出完。
这人就是来搅局的,安安静静的把这段时间度过去不就好了么?
含光门送别的人不多,零零散散的几个人。
杨家人也就来了吏部尚书杨师道一人。
其余杨氏族人一个都没有来。
颜白知道这不是避嫌。
而是杨家人不喜欢杨广,也顺带着不喜欢萧皇后。
弘农杨氏这一大摊子,彼此之间闹得厉害。
其根源就是杨广。
当时还是晋王的杨广为了扳倒太子杨勇,与杨素结为政治联盟。
杨素协助杨广夺嫡成功,为第一大功臣。
杨素的三个儿子,杨玄感、杨玄纵、杨积善都被赐予上仪同三司。
功高震主,杨素为了消除隋炀帝的疑心,生病了不吃药,自己把自己熬死。
于是......
第二次高句丽战争,趁隋军主力北上之际。
杨玄感联合武贲郎将王仲伯、汲郡赞治赵怀义等人发动兵变,起兵反隋。
兵败,被杀。
杨氏族人险些被杨广杀完。
虽然杨坚、杨广都自认为自己出身弘农杨氏。
但杨玄感起兵后,华阴的杨氏几乎无一例外地支持杨玄感。
而不是身为皇帝的杨广。
哪怕明知会身死族灭,这些人也要支持杨玄感。
这里面的恩怨根本就捋不清楚。
若不然,杨政道也不会如此的被动了。
因为杨家人也不会喜欢他。
所以,今日给萧皇后送到扬州去和隋炀帝合葬,杨家人就来了一个杨师道。
颜白望着零零散散的几个人,抬起头愣愣的看着天。
这一年也不知道怎么了,慈善的好人接二连三的离去。
她走了自己还不知道。
若不是长孙无忌来告诉自己,怕连送别都要错过。
杨师道走过来,望着故意仰着头不让眼泪掉下来的颜白,不由得心里一暖。
这样的一个人一定不是嗜杀之人。
“根据吏部刚得到的消息,汉王要造反了!”
“替死鬼么?”
杨师道摇摇头:“不清楚,造反这件事说来说去就是那么些事情。
看似复杂,又很简单,傻的总是倒霉的。”
“谁去!”
“王玄策已经率领了一千飞骑出发了,他就只带了一千人。
他说一千人足够,楼观学出来的将星,他们说他是另一个马周。”
颜白笑了笑,王玄策去平叛,李元昌输定了。
“墨色,你没消火么?”
颜白看着杨师道,低声道:
“别来劝我,若不是看着二囡的面子,我必杀杨豫之。
烧一个楼已经给足了情分了,你告诉他,杨府是他最安全的地方。”
杨师道看着眼眶通红的颜白,知道颜白已经足够忍耐了。
自己那逆子和杨政道关系匪浅。
一副甲,一把刀,这逆子赠予了他人。
然后这副甲出现在了房遗爱身上。
刀在杜荷手里。
杨师道深吸一口气:“还有一批人在群贤坊!”
颜白眯起了眼,重重地点了点头,知道这是杨家的妥协。
灵车缓缓而来,颜白摘下发簪,长发披肩,将驾车上的和尚赶下车。
颜白站在车前,猛地一声大喝道:
“晚辈颜白,送老夫人最后一程。
老夫人慢走,心莫慌,晚辈颜白就在前面。
恶灵速速退去,莫怪我这浩然正气……”
前来送别的萧家人哭成了一团,纷纷跪地。
拜别萧皇后,也在致谢颜白。
老夫人只有一个子嗣。
可子嗣做了恶事,颜白以堂堂郡公之尊,甘为晚辈,替那逆子,尽了最后的孝道。
车驾缓缓出门去……
“辞别尊灵去,华堂再不逢,今宵道场满,送灵上南宫,向来召请亡魂,行则行、去则去,这回不必再迟疑……”
“阆苑蓬壶别有天,此间不是留魂地,若问生途与死途,百岁光阴本虚无,亡魂若悟原来相,随吾华幡上帝都……”
颜白唱的很大声,很大声……
好听,可众人却觉得心里像是被一把刀狠狠的扎着疼。
(pS:出自《北齐书·皮景和传》,名为,辞灵,殡前亲友向灵柩行礼告别,道教辞灵送亡魂,有心的可以去听一下,搜前面的几个字就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