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二没有在书院过年。
在腊月二十八那日他就走了。
在这之前,颜白陪着他在书院的周围,在楼观学前面的那条大道上挖了很多的泥坑。
这些坑来年都是要种树的。
种皇后喜欢的树。
李二离开后书院又恢复了平静,只不过多了许多的谈资。
原来陛下不吓人。
原来陛下很慈祥。
原来陛下长那个样子.....
在这件事的新鲜劲过去后,学子们钻到地窖里面把储存的菜蔬取了出来,然后聚在小河边清洗。
准备过年了!
颜白不知道李二心里的阴霾到底散去了多少。
颜白觉得哪怕只要有一点点的开心就够了。
自己费尽心思的安排就值得了。
一个失去了相濡以沫的人。
一个决定把自己手中至高无上权力交出的人。
换作谁,谁心里都不开心。
尤其是夜深人静的时候。
思绪涌上心头,时间仿佛一下子被拉的又长又远。
过往的点点滴滴浮上心头。
脑子里会清晰的浮现过往的一切,反反复复没有尽头。
触而不得,无尽的折磨。
颜白经历过,在老爷子去世的那一年里,几乎每个夜晚都是如此。
颜白有大兄,有嫂嫂,有裴茹,有很多来劝慰的人。
李二是帝王。
他的身份注定了要独自承受。
除了几个孩子,没有人能帮得了他。
在颜白看来这些人就是帮倒忙的。
说着说着自己就哭了。
贞观二十四年来了,也恰好是官员对长孙皇后的守孝期到期的日子。
街头的御史离开,憋了数个月的官员终于喘了口气。
居丧违礼,是对仕途有影响的。
如今套在头上的那道枷锁消散,众人一下子都变得大方了起来。
势必要把前些日子的苦全部弥补回来。
所以,如今的东西两市你能看到买东西不还价的豪客。
一掷千金的也有,一般人看不到。
没有人会傻到在大庭广众之下一掷千金。
这些人都是躲在舒服的雅阁。
在仆人的服侍下悄然商定。
财不露白,富不露相,言不露形,贵不独行。
这才是属于文人雅士的高冷范。
是谦虚,也是中庸之道。
再加上今年还是金吾不禁,因此,今年的上元日注定是一个难眠之夜。
到处张灯结彩,到处都是人。
也不知道长安哪里好,反正是天南地北的人都喜欢来长安。
城里的房子住不下,就去城外住。
过了年后城里到处都是盖房子的。
以至于上元日还没过完,城外的水泥窑口就已经在冒白烟了。
坊长也急得不行,把坊里的汉子聚集起来,把各种犄角旮旯都收拾的干干净净。
看看能不能再起一套房子。
上元日之后就要点卯了。
颜白依旧呆在仙游,朝堂的人忘了颜白,颜白也懒得去想朝堂是一个什么样子。
只觉得睡觉睡到自然醒的日子真好。
就在书院学子一日比一日多的时候,李治慌忙的走了过来。
直接让颜白睡个午觉的心思全无。
“先生,出大事了!”
颜白一愣:“怎么了?”
“粮食在涨价,青盐在涨价,已经听闻陇西商道有一伙沙匪,徘徊在鄯城和兰州之间,断了商道。”
颜白闻言眼神猛地变得锐利起来。
沙匪,多么陌生的词语。
自从灭了突厥和吐谷浑之后,就再也没有听到这个词了。
如今,又出来了。
颜白心里隐隐觉得这怕是关陇的人在搞事情。
毕竟,这商道一直是他们在走,在管。
听说他们在城门口摆摊。
一碗解乏的酒水一万钱起。
喝了酒你就可以进城,有人护佑你周全。
你若不喝小摊贩的酒水......
关隘你怕是进不来,货物也不得周全。
所有人都得忍着,因为这天下是他们陪着皇帝打下来的。
这是尼玛说的,颜白听说后只是笑笑,并没去搭理。
自己不是圣人,也不是圣母。
只要不卡书院的货物。
颜白才懒得管理。
当然,这群人也不是逮着谁就让谁喝酒,尼玛喝酒是不要钱的。
“继续说!”
李治咽了咽口水低声道:
“洛阳出了一巫人,自言能通天地知鬼神,他说今年会有大灾。
无独有偶,有人从河道里抓住了一只玄武……”
颜白见李治吞吞吐吐的不说,眯着眼道:
“龟背上刻有字是吧!”
“有!”
“讲!”
“汝杀吾子孙,他日汝子孙亦复如此,讨债,讨债……”
颜白听闻只觉得眼前一黑。
这句话传言是李渊当初说的。
因为玄武门之事发生,手足兄弟相残,兄弟的子嗣屠戮殆尽。
在逼着写禅位诏书的那一刻。
经历了丧子之痛,失去至高权力成为太上皇的李渊对李二说的一句恶毒诅咒。
为了知道这件事是真是假,颜白特意去问了大兄。
结果就是颜白在祠堂跪了一天,背了一天的君子之道。
想来,肯定是有这么一句话的。
假如没有也不会传出来,而且知道的人还这么的多。
如今这句话被人刻在乌龟的背上,还搞得神神秘秘。
看来,是要动手了。
要在李二禅位的那一刻动手。
“还有没?”
“没有了,但也就因为此,谣言四起。
粮商开始减少放粮,市面上的粮食少了,价格自然往上涨。
不明所以的人也跟着屯粮。”
颜白点了点头。
这就是蝴蝶效应,用大唐话来说就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百姓乱了起来,长安乱了起来。
长安乱了起来,那天下自然就乱了。
“陛下知道么?”
李治痛苦道:“这怎么敢说啊!”
颜白深吸了一口气,站起身来:“我要进宫!”
“先生你要去说么?”
颜白叹了口气:“我要去要兵!”
穿戴好的颜白准备出门,看了一眼身边的颜韵后低声道:
“从今日起,书院狠抓学业,告知诸位先生,作业多加一些,要背诵的课文多一些!”
“知道了!”
颜白带着高侃朝着长安城而去。
因为有佩剑,颜白一路畅通无阻。
直接穿过九道宫门,来到立政殿。
在被剪刀引进去的那一刻,颜白不由一愣。
一身盔甲的程咬金,尉迟恭左右对坐。
文人打扮的长孙无忌笑眯眯的坐在李二的下首,须发洁白的李孝恭坐在其对面。
再往下赫然是多年未见的席君买。
颜白深吸了一口:“臣拜见陛下!”
“嗯,颜郡公还算有心,算算时间你怕也是知道了后立刻就赶了过来。
来人,赐座,再端来一碗驱寒姜汤!”
“喏!”
晦暗的烛光下颜白静静地喝着肉汤。
李二一边写字一边说道。
“事情蹊跷,怕是有人准备在太子登基时故意生乱。
这些微末小事算不得什么,也不必担忧朕。”
李二干巴巴的笑了笑:“既然朕做了,就不怕别人说。
既然有人要生事,你们也来了,朕就做一番安排。”
“颜白!”
“臣在!”
“来,拿着看清楚后就走!”
“喏!”
颜白接过纸张一看,上面只有万年两字,颜白瞬间明白自己要做什么了。
朝着李二点了点头,颜白把纸张放在了烛火之下。
李二点了点头:“去吧!”
颜白一愣,才来就要走?
转念一想,一下子明白了李二要做什么。
今日来的人他都信任,但今日来的人他也都不完全信任。
所以,才有了如此行事。
互相提防,互相钳制。
颜白退去,殿门外的寒风让颜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颜白搞不明白,这一次是山东世家,还是其他人。
颜白慢慢离去,脑子里却是乱糟糟的毫无思绪。
在离长安不远的蒲州,李象收回了看向长安的目光。
“不能做!”
杜荷闻言笑道:“天文有变,当速发以应之,陛下老了,当年八百人可成事,如今我们这些人,还怕成不了事?”
“我怕!”
杜荷抓着李象的肩膀沉声道:“你是长子。”
“我不是嫡子!”
“陛下也不是嫡长子!”
李象叹了口气:“你不懂火器的威力!”
杜荷轻轻一笑:“是么?如果炸了它你还会怕么?”
“怕!”
“殿下,王侯将相,你就愿意一辈子低人一等,朝着比你小的人磕头行礼么?”
李象猛的出手,杜荷被打倒在地。
望着快步离开的李象,杜荷笑着站起身,伸手拍了拍身上的灰土,笑道: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公主,你要加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