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年二月十五日。
安次城北二十里。
嬴成蟜听着斥候们传回的讯息以及传令兵传回的军报,目光呆滞:“啊?”
愣了两息过后,嬴成蟜才发自内心的不解发问:“联军主帅仍未引兵北上乎?”
怎么会?
不应该啊!
一名传令兵肃然拱手道:“截至卑下启程之前,联军仍在强攻易城。”
“唯联军东胡左谷蠡王额日勒钦率五万兵马北上,具体目标不明。”
嬴成蟜震撼的说:“东胡王竟是欲要于督亢之地与本将决一死战?”
“东胡王,真勇士也!”
“本将,敬之佩之!”
嬴成蟜不是在嘲讽巴特尔,而是真心认为巴特尔实乃头铁勇士!
在嬴成蟜的设想中,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巴特尔率军北遁,沿武阳城一线遁入代地。
而后嬴成蟜令王贲衔尾追击、李信侧击扰敌、嬴成蟜亲率主力绕过太行山余脉从北方阻截巴特尔所部退路,最终敌我两军在开阔宽广的代地进行最终决战。
嬴成蟜只打安次、方城、临乐和湶州,却放任涿城继续落在敌军手中,就是在执行围三阙一之策,引导巴特尔向西北方向奔逃。
结果巴特尔竟然死守督亢之地不退!此举大大超出了嬴成蟜所料之外!
众所周知,督亢之地西边是太行山,东边是滩涂沼泽,只有湶州(天津市武清区西)至涿城(河北涿州附近)这一段平坦区域适合展开兵马,其直线距离仅二百里,更准确的说,是一百八十六里!
这个区域对于以万人为单位的战争而言是颇为开阔的地形。
容纳一场十万人为单位的大战也还算凑活。
但对于百万级的会战而言,这简直就是在螺狮壳里做道场!
再看嬴成蟜所部和巴特尔所部所处的战略位置,一旦两军在督亢之地展开会战,那就是即分高下也决生死,要么斩获大捷要么全军覆没。
巴特尔这勇猛的行为,竟是直接打乱了嬴成蟜的全盘战略!
巴特尔若不是头铁勇士,谁是头铁勇士?
目光落向坤舆图,嬴成蟜一边思虑一边开口:“但,敌军守安次而攻易水。”
“如此布置恐怕并不是欲与我军于督亢之地堂堂正正的两军对垒。”
“而是只欲将我军阻截于督亢之地以北!”
张良了然道:“我军乃是突出大秦的一支孤军。”
“虽然大半太行山都在我军手中,但能够为我军运输辎重的飞狐陉却恰恰还在代国手中。”
“我军本就已是三面皆敌!”
“督亢之地,乃是唯一可供我军转运粮草之要道!”
“虽然主帅令我军北上蓟城之前已令我军携带了足够三个月嚼用的粮草,但三个月的时间对于如此规模的大战而言却算不得充裕。”
“卑下以为,敌军主帅乃是欲扼住我军辎重线,令得我军深陷粮草紧缺之患,同时与敌蓟城兵马南北夹击我军,迫使我军不战而败!”
萧何心头一凛:“北上至今,我军所携辎重仅够我军再嚼用两个半月。”
“如此说来,当下战局岂不是大不利于我军乎?!”
两个半月的时间,对于一场二百万人级别的会战而言,太短太短。
更重要的是,真实的战争不是纸面上的数据对比,那每日下降的存粮数量不止是苍白的数字,更如同一柄不断下降的利刃般悬在所有将士头顶!
倘若将士们知道粮草匮乏,则军心势必动荡,所有将领的打法也都会更趋于激进。
原历史上的项燕为何会那么‘愚蠢’的战败?
不是因为项燕真的蠢,而是因为全线告急的粮食逼得项燕不得不行险一搏!
张良笑而看向嬴成蟜道:“萧幕僚大可宽心。”
“主帅既然胆敢引兵北上、放任敌军主力深入督亢之地,就说明主帅定然对此局势早有所料。”
“想来主帅已经寻得了新的粮道可供应我军辎重。”
“敌军妄图形成我军主力粮道断绝、敌军主力与蓟城兵马对我军南北包夹之势。”
“但只要我军有了新的粮道,便可反而形成敌军主力粮道断绝,我军主力与易水兵马对敌军主力南北包夹之势的战局!”
迎着张良信任的目光,嬴成蟜认真的说:“并没有。”
张良:[_?]
嬴成蟜继续说道:“依照本将的原定战略,敌军主帅不会自困于督亢之地,而是会引兵北上亦或是沿武阳城向代地方向逃窜。”
“如此一来,我军便不会面对粮草断绝的危险。”
“既然我军不会面对粮草断绝的危险,本将为何要再寻粮道?”
“但,本将高估了本将的声威。”
张良:(°Д°)
张良顿时就绷不住胸有成竹的表情了,本就白嫩的小脸一片惨白:“没、没有?!”
“主帅不曾寻得新的粮道?!”
“那我军岂不是要陷入大不利之局乎?!”
张良很聪明。
所以张良更清楚倘若嬴成蟜所部真的仅剩两个半月的粮草,那么嬴成蟜所部将要面临怎样的困局!
嬴成蟜轻笑:“本将还是更喜欢你这娃娃方才那挥斥方遒的模样。”
张良惨白的小脸瞬间涨红,愤愤的看着嬴成蟜:“良已成丁!已于军中为伍长也!”
良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已经是个成丁的大人了,更还在军中担任伍长了!
长安君您能不能不要还是总把良当成小孩子来逗弄啊!
嬴成蟜不再捉弄张良,认真的说:“莫要忘记。”
“本将虽然屡为主帅,为国出征。”
“但本将的本职乃是说客。”
“仅凭一双唇舌便可为大秦游说回百里疆域的天下顶级说客!”
——
十七年二月十五日。
赵国,昌城西北十里。
“呦~乖犬乖犬!”
赵王迁内着全身重甲、外穿裘皮大衣坐在战车边缘,凑着升腾的炭火取暖,用力摸了摸一条狗的脑袋。
“汪!汪汪!!”
赵王迁朗声笑道:“不愧是寡人最宠爱的大将军!”
“将士们,为寡人侦察敌情!”
赵王迁一声令下,六条最善嗅闻的头犬如斥候一般,一边闻着空气中的豕骚味一边奔向山林。
五十条头长嘴尖的快犬排出整齐的一字长蛇阵跟在头犬之后,只剩十条身宽体胖、膀大腰圆、脑扁嘴宽的壮犬蹲在赵王迁身侧,一脸班味的吐着舌头。
“汪汪汪!!”
一阵兴奋的犬吠声陡然响起在山林深处响起,赵王迁顿时就来了精神:“将士们,随寡人冲锋杀敌!”
呼喝间,赵王迁自宦官手中接过长枪,领上十条壮犬,循着头犬的声音追入山中。
“汪~汪汪~”
六条头犬继续吠叫不休,五十条快犬则是尽情发挥速度优势,犹如狼群一般外扩包抄,将一头雌豕和一头幼豕团团围在中间。
“吭~吭哧!”
雄豕突然发力,俯首猛冲间便将一条快犬撞飞上天,而后领着幼豕加速冲出包围。
快犬们大惊四散,而后便吊在两头野豕身后不断吠叫恐吓,驱逐野豕继续奔跑。
直至幼豕气喘吁吁再也跑不动,雌豕的体力也已告急,快犬们方才将两头豕再次围在中间,但快犬们却都不上前,只是缩小包围、压缩空间、挑衅骚扰、撩了就跑。
“汪汪呜汪!”
赵王迁赶了许久才终于追上了猎犬们的脚步,压抑着声音喘了几口气,赵王迁用力拍了下身边壮犬的脑袋,低声吩咐:“大将军,寡人等你得胜归来!”
在一条壮犬的带领下,十条壮犬如散步的老大爷一般溜溜达达、晃晃悠悠的走向被群犬包围的野豕,而后……
一声不吭,前冲几步,张口就咬,咬死不放!
“吭哧!吭吭吭哧!”
壮犬大将军当先上嘴咬住雌豕的耳朵,九条壮犬紧随其后,一犬一口将雌豕团团围住。
赵王迁振奋的一挥右拳:“大将军,彩!”
“寡人这就来助爱将一臂之力!”
呼喝间,赵王迁挺枪上前,向着雌豕的心脏狠狠刺出一枪,口中断喝:“贼子,欺寡人长枪不利乎!”
锋锐的枪尖如热刀切牛油一般,直接将雌豕捅了个对穿。
大捧心头热血喷涌而出,赵王迁则是抽身暴退以防雌豕的拼死反扑。
二十余息后,雌豕彻底死透、一动不动,赵王迁才终于上前,用力揉了揉大将军的脑瓜,开心的笑道:“大将军此战甚勇,更是忠心可嘉。”
“寡人定要重赏厚赐!”
“大将军可有所求?寡人定尽允之!”
感受着主人的喜悦,大将军张开嘴,露出满是豕血的牙露出一个开心的笑容,尾巴更是不断摇晃。
赵王迁愈发开怀的用力搓着大将军:“乖犬,真是乖犬!”
好生稀罕了一番大将军后,赵王迁瞥了一眼幼豕道:“寡人仁德,不杀孺子。”
“汝自去便是。”
“二三子,带上寡人此战战利。”
“班师回朝!”
一甩大衣,赵王迁带着御驾亲征后得胜而回的嚣张模样,手脚并用的爬上了陡坡。
待赵王迁拽着一条树枝终于翻上了坡,便听到一阵焦呼:“大王!大王!”
“军情急报!”
遥遥看到相邦南宫问快步跑来,饶是听见有军情急报,赵王迁依旧一脸淡然的说:“何事竟是令得相邦如此焦躁?”
看着赵王迁一副铁血君王的模样,南宫问心头暗骂。
你个十三岁的小娃娃,别说成丁了,连毛都还没长齐呢,装个屁的大将军!
但即便赵王迁连毛都还没长齐呢,也是大王。
南宫问不得不跌跌撞撞的越过树根土石,小跑到赵王迁面前肃声道:“大王!”
“秦长安君所部已至昌城东二十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