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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人间颜色如尘土

    商秋公主走在前头,身着一袭华衣,长长的裙摆拖曳在地上却片尘不染,滴水不侵。

    像她这样的人物,便是寻常所穿的衣物,也必然是玄门妙法再配以极为珍贵的材料缝制,陈执安已然见怪不怪了。

    可陈执安在商秋公主眼里,却有些奇怪。

    她时不时转过头来,瞧一眼陈执安,碧蓝色的瞳孔中似乎还蕴含着些许疑惑。

    商秋公主确实不曾想过,内务府千里迢迢从苏南府请来的画师竟然这般年轻,看起来大约便只有十七八岁的年纪,唯独眼神平静、沉稳,有些老成。

    十七八岁的年龄,呈上画作,送入内廷,最终这画作又送到这玉芙宫的概率其实极小。

    内廷并非谁人的画作都收。

    首先得有出身,得有功名,其次毕竟是宫廷所用,各种规矩其实不少,比如送来画师画作的,除了各州府之外,便也只有身份地位颇不凡的人物才有资格。

    寻常画师想要送画入内廷,其实并不容易。

    而这陈执安恰好满足了这许多不容易。

    “十七八岁,身有勋阶,这画又是归云室送入内廷的,而且魏灵玉方才写下的那个字,其实已然十分歹毒,这陈执安看了去,却像是没事人一般……”

    商秋公主心中好奇,可他更好奇的是陈执安以七彩作画的技艺。

    “先生的笔墨,我已经让人去取,等先生为姐姐画完,也为我画上一幅。”

    在踏入玉芙宫主殿前,商秋公主还这般吩咐。

    陈执安也有一些好奇的看着这位年轻的公主。

    这商秋公主并无什么架子,说起话来也不摆谱,在这权贵如云的悬天京,这样的贵人应当也是少数。

    他一边想着,一边跟着商秋公主进了玉芙宫主殿。

    说是主殿,其实倒像是一间巨大的会客厅,厅中摆放了许多桌案、椅子、蒲团,不知这些桌椅都是何种木头制作而成,香气扑鼻,闻在鼻中,更令人神清气爽,应当是极名贵的木材。

    而台上一片纱帘后,陈执安依稀看到一道朦胧的影子坐了起来,正注视着他。

    “你就是画了那七彩画的陈执安?”纱帘后有动听的声音传来,语气里还带着些疑惑。

    陈执安行礼应是。

    商秋公主走上台子,也入了帘后,与玲珑公主私语了一阵。

    玲珑公主又说道:“这一次来这玉芙宫,倒是让……陈先生受了委屈。”

    陈执安正要回应,那商秋公主却笑嘻嘻说道:“这陈先生颇为不凡,魏灵玉的字不曾夺了他的心智,想来这位小陈先生,应当也是修行中人,而且修为还不低哩。”

    玲珑公主轻轻颔首,语气中又多了些赞扬:“年纪轻轻,虽无科举功名,却有八品澈衣郎的勋阶,又有一手画画的好技艺,甚至还有修为在身。

    陈先生想必出身名门?”

    商秋公主也有些好奇的看着陈执安。

    按照道理,入得玉芙宫的人物,身份来历其实应当查一个清楚。

    只是这一次,玲珑公主要人要的急,坐朝节又已然不远,只是寻苏南府问清了此人是否清白之身,再加上吏部既然给了此人八品澈衣郎的勋阶,便一切从简了。

    陈执安想了想,道:“陈执安本是苏南府衙黄门画工,并无世家、士族出身,家中父亲在苏南府教授孩童文学有十七八个年头,这勋阶……是因为陈执安机缘巧合下立了一些功劳所得。”

    他实话实说,倘若他真的要这宫廷画师的身份,往后他这些来历瞒不过这二位公主,而他出身清白,也并不需要瞒过人什么。

    二位公主听到这番话,都有些诧异,却也不再多问。

    玲珑公主道:“这样的出身也算是书香之家了……那么,陈先生执笔,为商秋公主画一幅画如何?”

    陈执安正要说话。

    便有一位管事躬着身子进来,又带来了陈执安放在客栈中的行囊。

    于是陈执安也就不多话了,他从行李中拿出画布,颜料、三支不同的画笔,又要来一个架子仔细架好。

    商秋公主颇为年轻,还有些少女心性。

    陈执安要为她作那七彩画像,便兴冲冲的走出纱帘,坐在距离陈执安不远处。

    “这墨料有些干了。”陈执安要来热水稍作溶解,这才提笔作画。

    油画精髓之处,要在一层之上画一层,层层叠叠,颜料堆砌,细细看去就像是一座又一座的颜料山川拔地而起,绵延于整个画布上。

    这商秋公主的肤色,陈执安便画了六层,头发、衣着有各自八九层,画的颇为认真。

    他画出一个模子,面对商秋公主道:“如今公主随意便可,不需这般拘谨了。”

    商秋公主站起身来,背着双手站在陈执安身后,看陈执安作画,眼里带着许多惊奇。

    “真有意思。”商秋公主睁大眼睛:“一层又一层,层层堆积,反而越画越像了。”

    便如同沈好好之前所说,这油画虽然不如水墨丹青那般缱绻大气,韵味无穷,可胜在画人像颜色、层次更多,更加鲜艳,颇为讨好眼球,也更能够画出女子的美艳来。

    陈执安作画,商秋公主仔细看着,陈执安便这般花了半个时辰,画布上已有了商秋公主的容颜。

    商秋公主眼神闪亮,点头道:“确实极为好看,而且颇为特别。”

    其实便是将她画的更美了。

    陈执安换了一支画笔,一边为画描边,一边道:“时间仓促,这画也画的仓促些,其实这等画法还是一个慢字,打好了底其实应当等它晒干晒透,再画第二层、第三层。

    所以此画看起来并不通透。”

    “还能画得更好?”商秋公主眼睛一亮,又走近些,对陈执安道:“那你便仔细记下我的容貌,等你回去了,再为我画上一幅好的。”

    陈执安看向商秋公主,这公主应当是个混血,肤色不同于大虞人的白,瞳孔碧蓝,嘴唇鲜红。

    他扫了一眼,便继续低头作画,直至完成。

    自有宫女小心翼翼将那画布呈入纱帘,玲珑公主看了画,沉默了几息时间之后,终于开口……

    “好。”

    “请陈先生再为本宫画一幅,只是……将本宫画的开心些。”

    左右立刻便有宫女拉开纱帘。

    陈执安抬头看去,他前世的记忆里,不知有多少美人的面容,无论是他亲眼见过,还是信息爆炸时经过多重修饰,强塞入他眼睛的。

    可哪怕见过那般多的美人,看到玲珑公主的面容,他心中都不由感叹……

    确实很美。

    什么“众里嫣然通一顾,人间颜色如尘土”,又或者“明眸剪水玉为肌”、“疑是仙女下凡来”都不足以形容这玲珑公主的美艳。

    只是,陈执安仍然只看了一眼便低下头来。

    这可是皇宫,如果不能自持,可是要死人的。

    玲珑公主见陈执安是个有礼节的,也不由满意点头放下心来。

    陈执安架起新的画布,继续作画。

    作画时,反倒可以光明正大的欣赏这玲珑公主的美貌了。

    陈执安倒是没什么邪念,前世的记忆纷乱复杂,令现在的他恍如隔世。

    “红粉骷髅,白骨皮肉……不过拿来养一养眼,倒也不错。”

    玲珑公主美艳无双,颇为养眼,陈执安画画时也就乐在其中,好好养了养自己的眼睛。

    又是半个时辰过去,玲珑公主的画像成了。

    宫女递上画像,玲珑公主仔细看去,却见画像上的她恬然而笑,容颜如天上人,却无有那般多的愁绪。

    “好。”

    玲珑公主又说了一声好字,高台上的纱帘也被再度合起。

    可她的声音从纱帘后传来,却愉悦了许多:“陈先生的话,本宫十分满意,千里迢迢召先生入宫为本宫画画,倒是叨扰了先生。

    距离坐朝节已然不远,先生不如便在我这玉芙宫中挂一个宫廷画师的名头,领受内务府俸禄……你再看还缺些什么,便只与蜀葵丫头说。”

    玲珑公主话音刚落,高台幽暗便走出一位挽着发髻的宫女来,远远朝陈执安行礼。

    陈执安回礼。

    一旁的商秋公主眼珠转了转,又问道:“陈先生如今在哪里落脚?”

    “苏南府衙安顿我在一处客栈暂歇。”陈执安如实回答。

    商秋公主侧头看向身后,吩咐一位太监管事说道:“我那佛桑街上不是还有一套宅子?我本打算送给红叶将军当练字的别院,可将军身居高位,怕人猜忌,不肯收受。

    宅子不大,空着也是空着,恰好离宫中也近,正好陈先生暂且搬过去住着吧,等到过了坐朝节再说……陈先生今日在魏灵玉那里受了委屈,这番小小的恩惠,就当是补偿吧。”

    陈执安不动声色的行礼谢过。

    他之所以递上画像,想要在悬天京谋一份差事,便是想要住的尽量离宫中近一些。

    便如楚牧野所言,悬天京中处处吞人的漩涡,尤其是陈执安前来悬天京的目的也并不单纯,总要忌讳一些李家、司家这样的庞然大物。

    离悬天宫近一些,万一真到撕破脸的地步,想来也能规避一些暗处的危险。

    就算商秋公主不赏赐,有了宫廷画师的身份,自掏腰包,也有资格在悬天宫八街三十二巷中落脚。

    画了画,得了好处,商秋公主有事离去了,陈执安正要自觉告退。

    玲珑公主却忽然开口,道:“陈先生,我还有一事相询。”

    “那云想衣裳花想容……这样的诗篇,陈先生又得自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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