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乡邻们写对子,能赚钱、能练笔、能得人情,还能磨砺意念,可以说是一举多得的事。
所以陈晋说“何乐不为”。
但没想到,伯父说的“人有点多”,竟是这么多。
瞧着人群熙攘,一个个手里都拿着大叠的红纸,这要写完的话,不得好几天才行?
自己的行情,为何这么好了?
便说去年,找上门来,请书生写对子的,不过十二户人家而已。
他干咳一声,叫过陈阿布,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问之下,知晓了原因,正是给陈敏所写的那张“护身符”所引起的热潮。
陈神婆的“意外”暴毙,使得大仙庵隐藏的罪恶被发现,陈泽乡上下群情汹涌,一片声讨怒骂,纷纷说自己被骗了。
其中陈阿布也开骂了,并说到女儿陈敏,差点被所谓的“大仙托梦”所害,幸好有护身符庇佑,这才逃过一劫。
别人听得稀奇,忙问是哪家的护身符。
陈阿布很骄傲地说是陈晋画的。
闻言,众人大都不信,不少人当场反驳,嗤之以鼻。
身为一介书生,陈晋读书写字可以,但画护身符,岂不是胡说八道?
然而陈阿布振振有词,把陈晋说的“聪明正直者可为神”那一套理论搬了出来。
其虽然不识字,可记性挺好,记住了陈晋说过的话。
这些理论内容玄之又玄,却有板有眼,众人听得云山雾里,但仔细想想,还真有几分道理。
又有人去问老塾师陈明成,看究竟是不是这么回事。
陈明成考虑了会,回答道“圣贤书上,的确有类似的言辞说法。”
在陈泽乡中,老塾师教书育人多年,自有一番威望。他的话,等于是给陈晋背书了。
这一下,乡人们都开始半信半疑起来。
日常时候,乡野村夫们最喜欢谈论的,便是这类带着神秘色彩的故事段子。
当下一传十,十传百,经过一段时间的发酵,关于陈晋所写的字能镇宅驱邪的说法,就成为热门话题。
倒不是说大家都信了,而是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心理态度,反正过年都得写对联写福字的,找陈晋写,不管怎么看,都不会亏。
于是哗啦啦的,跟风也好,凑热闹也罢,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
这样的阵仗,连陈阿布都始料不及。
不过人越多,越表示自家侄子受欢迎,有面子,与有荣焉,心中更萌生出要趁此机会,帮陈晋扬名养望的念头来。
要知道对于读书人而言,名声是很重要的东西。
陈晋:“……”
搞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他不置可否,正寻思着该如何分批来写这么多的对子。
就听得有人喊道:“云山观的道长驾临乡上了,大家快去呀。慢的话,就抢不到灵符了。”
随着这一声喊,哗啦啦的,人群散开,又如潮水般退去。
本来拥挤得不行的院落,很快就变得门可罗雀。
陈敏见状,不禁面露喜色,拍手笑道:“好了,哥哥不用写那么多字,我也不用磨那么多的墨了。”
但不管人多人少,陈晋始终心态淡然,当即开始给剩下的人写对子。
到了中午,邻居陈二叔脸色兴奋地跑过来,手中紧紧地攥着一块事物,一进门便喊道:“抢到了,我抢到了灵符。阿布,你怎不去?这可是宝贝。”
陈阿布看了一眼陈晋,嘴里答道:“我正忙着呢,懒得去凑那热闹。况且,家里已经有阿晋的对联和福字了,不需要再挂上灵符。”
陈二叔炫耀地举着灵符:“春联福字和灵符又不一样。”
这时,陈晋已经帮人写完了对子,等着吃午饭。抬头看去,认了出来,原来是一块桃符,不由眉头一皱:“这就是灵符?”
陈二叔得意地道:“是呀,这可是出自云山观的灵符,经过道长开光,挂在门口处,能保一年的家宅平安,十分灵验。我跑得快,这才拿到的。”
“可否给我看看?”
“行。”
陈二叔略一犹豫,递了过来。
陈晋拿着又看了看,只见桃符正面上勾画出寥寥几笔,线条随意,粗糙得很。
至于桃符材质,也不过是块普通的桃木而已。
砍下一棵桃树,用那树干木料,就能做出上百块的那种。
道长开光过的?
半点神性灵光都欠奉,就一块木头,用来当摆设都嫌丑。
当即眉头一皱,问道:“这桃符是道长送你的?”
“送?”
陈二叔嚷道:“怎么可能?整整五百文一块呢,去年是四百,今年涨价了,据说明年还要涨。即使如此,我也是好不容易才抢到的。”
陈晋眉头挑起,转头去问陈阿布:“伯父,道长经常来乡上卖东西吗?这个事情,我怎没印象?”
陈阿布解释道:“几百文钱的东西,以前咱们哪里买得起?而道长下乡的时候,你都不在。就算在,你那时候张口闭口的‘子不语怪力乱神’,也不会凑这个热闹。”
陈晋顿时恍然。
以前的书生,的确对这些神神道道的事物颇为抗拒,除了到祠堂祭祀祖宗神外,别的活动,很少参与,一心只读圣贤书。
参加童子试前的许愿,也是到文庙,而不是别的庙堂。
陈阿布又介绍道:“这云山观,乃是方圆百里的仙门大观,建在云山之上,里面的道长个个法力非凡,厉害得很。能降妖除魔,能飞天遁地。”
陈晋:“……伯父,你都是听谁说的?”
“大家都这么说。对了,乡长家的家神,便是花了大价钱,请云山观的道长敕封的。那天晚上开席,道长也被请来了,不知你见到没。”
“没见到,我吃饱就回家去了,还是小敏送的我。”
陈阿布咂咂嘴唇:“那倒可惜了。”
“没甚可惜的。”
陈晋拿起那块桃符:“一块当柴烧的朽木而已,有甚用处?”
陈阿布为之愕然。
买家陈二叔更不服气,便要驳斥。
就听到外面响起一把冷峻的声音:“朽木而已?好个狂妄书生,竟敢大放厥词,诋毁吾家仙门。”
随着声音,数人鱼贯而入。
领首一个,身材不高,头戴月牙冠,身穿一袭八卦道袍,手执拂尘,一副得道高人的装扮。
只是面目发福,一脸油腻,明显是平时酒肉吃得太多,又不善于炼精化气的缘故。
见到他们进来,陈阿布面色大变:阿晋说错话,得罪了仙门道长,这下可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