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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15章 求生1

    上面发了救济粮,但罗家始终不够用。

    这场旱灾里死的人不少,其中就有罗家的大房长孙。

    也许是观音土吃多了,这孩子的肚子涨成了球,后来一连几天拉着肚子,拉着拉着就死了。这孩子被悄悄埋在他父亲的坟里,和众多被饿死的老弱病残一样草草处理。

    金氏饿得连哭的力气也没有,只是喃喃道:

    “早走早好啊!早走早好!少受点罪啊!”

    这天,李春仙实在没有力气去排队领粮。她平躺在炕上,胸口像个布袋子一般干瘪,但肚子却鼓起来,大约是观音土吃多了胀气。

    约摸着自己大限将至,李春仙逐渐丧失生的信念。她拉着大嫂子金氏的手,道:“嫂子,咱们死在一块儿吧。”

    金氏眼睛发直,连席子她都一口一口吃光,到此,她也两天没吃东西了。她甚至听不到李春仙在说什么,连点头的力气也没有,只是等死。

    寒风呼呼地将破门吹开,吹进来一股子冷风,把李春仙吹了一个寒颤。恍惚间,她又做了一场短梦,又看见了满村梨花盛开的场景。她曾经是那样羡慕着别家的繁盛如花。

    在这生命的最后时分,李春仙与梨花和解了。生与死,男与女,现在和未来,都无所谓。她感觉自己被梨花包裹着,飞舞着。她迷糊着对金氏讲道:

    “梨花开了。”

    金氏没有回答。

    李春仙嗓子里嗡嗡了几声。这声音还没有心脏震动的声音大。咕咚、咕咚,心跳声好似李春仙生命的倒计时。

    李春仙想:“真好,这梨花真白,像纸钱一样。等我们死了,到底也是没有纸钱了,就用这梨花送咱们走吧!”李春仙缓缓闭上了眼睛,她感觉自己轻盈如梨花,马上就要被风吹走了。

    “下雪了!”一声呼喊将李春仙叫醒,是金氏忽然一骨碌爬了起来。

    李春仙还以为是疯了的金氏又发疯。

    “下雪了!是下雪了!”金氏用尽全力地呼喊着,连滚带爬地跑到门口,用手接了一片雪花,递给李春仙道:“春仙!你瞧!不是梨花,是下雪了!”

    李春仙被金氏一叫,忽然身子落了地一般沉下来。她精神恢复些许,撑起身子往外看,院子里果然已经薄薄积了一层雪。

    “下雪了!下雪了!”远处传来村民的喊叫,一声叠着一声,好似一场巨大的戏剧。也提醒着李春仙,这不是做梦,也不是金氏发疯,是真的下雪了!

    三年了!三年了!三年的旱灾迎来了第一场雪!

    李春仙激动地扒开了眼睛,她从炕上滚下来,趴在门口,张大了嘴巴。雪花落在嘴里,甘甜如蜜,用手刮来一撮,混着泥土吃下去,比炒干面还香!

    孩子们也醒来,趴在地上和猪舔食一般,贪婪地吮吸着老天的恩赐。

    李春仙和孩子们抱在一起,看着大雪下了一夜。大雪从凌晨下到中午,从霜粒下成雪晶,从雪晶下成雪绒,最后在地上聚集,变成厚厚的雪被子。

    大雪足足下了三天,村民们的呐喊声也足足响了三天。

    三天后,罗家的顶梁柱罗三丰才出现在自家门口。矿队日子也不好过,终是吃了散伙饭。但矿队还算有良心,补了几个工钱,罗三丰全数拿回家来买粮食。

    家里几个孩子已经等不及三丰打开包袱,隔着布袋子就啃干粮,像一群饿极了的疯狗。

    不见妻子李春仙,罗三丰问起来。

    金氏一边吃,一边噎着脖子喊:“弟妹去队里领救济粮去了!你去队上找她!”

    三丰匆匆出门,一顶头就看见李春仙领着长河远远地走来。

    那时候长河因为缺乏营养,连走路都不会,被李春仙背着,像个猴。李春仙远远看见门口的罗三丰,心里的委屈、怨恨和难过,倾数化作眼泪。她的眼泪太多,导致她看不清前路,于是她蹲在地上,向天张着嘴,嚎啕大哭起来。

    新婚时才见过的健康如牛犊的妻子,此刻干瘦得好似一截枣木。

    “你还知道回来!你才回来!你现在回来做什么?”李春仙这三年来受的苦化成黄河一般的眼泪,从心底里奔涌而出。她捶打着罗三丰的肩膀,道:“你去外地流浪算了,还管我们作甚!”

    罗三丰从怀里取出两张大饼,他从县城买来贴身藏着,为的是能给妻子热热吃一口。李春仙饿坏了,拿着大饼也顾不得放下长河,三口并作两口,两张大饼说话间就没了踪影。

    长河被这动静惊醒,嘤嘤哭起来,他没有多少力气,只是鼻子哼着哭。

    回得家来,罗三丰从包袱里取了黑馒头来给长河,但长河牙才长没多久,吃不动这黑馒头。李春仙用石头碾碎了馒头,放长河在桌子上小鸡啄米一般地舔食。

    长河认不得父亲,只怯怯蹲在柜子旁,拿一双眼睛瞅着三丰。三丰一动,他就吓得一颤。晚上,长河非要闹着和李春仙睡在一起,怎么哄都哄不好。

    李春仙只得搂着长河,一面在月色下和罗三丰诉说苦难,一面抽抽搭搭地哭:“你从不知心疼我的苦,几年了你不曾回来。”

    三丰木讷,喃喃道:“我何曾不想回来,只是矿队离不开。”

    李春仙盯着丈夫,道:“哪里是离不开——矿队总比家里好。我知道。”

    三丰面上下不去:“我从不曾忘了你们。你这话说得伤人心。”李春仙抹了一把眼泪:“要说伤人心,哪有你厉害。我自打嫁给你,哪里过了一天好日子?你这硬心肠的男人,我们娘儿们多早晚死了你都不晓得。”

    三丰把衣裳脱了去,身上深深浅浅留下些伤痕:“打矿可苦。有些人不愿意跟着矿队走,也就回家去了。这些年我赚了钱,也不敢托别人送回来。你瞧,我都拿回家来给你。”

    女人总是好哄的。一叠救命钱和两三句软话,就让李春仙暂时忘却了曾经的痛苦。

    痛苦如寒冬般过去,幸福就好似春日一样在眼前。

    夫妻两个互相埋怨一阵,总归是别后重逢,不胜欣慰,后半夜沉沉睡去,直睡到了日上三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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