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龙岗今日热闹非常,祝家庄的校场里人头攒动,年轻小伙子挤得是人山人海。
祝朝奉捋着胡须,笑出那仅剩的七八颗牙来,两只手抬在半空压了压:“静一静,请苏将军来说话!”
苏武走到将台头前,左右扫视几番,这么多棒小伙,真好。
苏武开口:“独龙岗是好地方,你们也都是好儿郎,某看着你们,心中就是欢喜!无他,保境安民之责也,正是儿郎们的用武之地,某与你们三庄,交情甚笃,对待你们,自也如子弟一般,别的不说,只管日日有顿肉吃,一个月饷钱两贯!”
一个月两贯钱,这是高工资,养心腹精锐,就得这么养,良家子鲜少有不良嗜好,存下钱来,娶妻生子,一家老小的养活,绰绰有余。
每日有顿肉吃,那就更是不可想象的事,苏武这份手笔,实在大方,但也不仅仅是大方,而是苏武知道,真要成精锐,蛋白质的补充如何也少不了。
棒小伙正是长力气的时候,那兵刃不轻,甲胄也重,就是要一把子力气。
就听得将台之下,自然群情激动,一片山呼海啸。
“好!好!”
“将军威武!”
“将军真好,待人真好!”
“将军只管带我们去就是,定当尽心效力!”
苏武左右笑着点头,说话就要接地气:“弟兄们今日登记造册,往后只管好好操练,某苏武所言,说到做到!”
也是每到王朝末年,有些事情如何也避免不了,那就是人口爆发式增长与土地之间的矛盾。
就说这大宋朝,开国年间,人口在三千万左右,到得如今,兴许已经破亿。破亿在这个时代是什么概念?
汉朝疆域广大,人口巅峰也只在六千万左右。唐朝疆域广大不说,生产力也有一定的提升,人口巅峰依旧不过七八千万。
而今这大宋,疆域缩小了许多,但人口却远超汉唐,只是社会可分配资源上,却并无巨大的增加。
别看独龙岗上土地多,但人口也越来越多,这也造成很多半大小伙其实慢慢寻不到营生了,其实日子过得不好。
中国的历史规律也就在其中循环,历朝历代,每到了人口巅峰,就会资源不足,就会爆发巨大的战争,导致人口暴减,再统一之后,励精图治,又是太平盛世,再到人口巅峰,再又战争而起……
苏武此来,显然也是解决了三庄的一个很大的问题。
看着热烈非常的场面,苏武走下将台,到得祝家大宅里落座。
三庄之人,也是齐聚一堂。
祝朝奉也说:“将军都也看到了,已然先遴选了一番,都是壮硕汉子,万不敢拿那些病弱之人充数,一千五百七十来人,个个身强体壮!”
这话也不假,如独龙岗这种地方,虽然也到了人口发展的瓶颈,但比起大宋其他地方来说,这里当真算是世外桃源一般的存在,至少暂时而言,吃饱饭这件事在这里不难。
这大宋朝要不得几年,战争到来的前夕,连东京城外,都已经是到处饿肚子了,乃至饿殍不少。
苏武点着头,还拱手与三庄之人来谢:“多谢多谢!”
三位庄主忽然频频对视几眼,便是祝朝奉来说:“将军,老朽还有一事相商,嗯……也是不情之请,还望将军不要见怪。”
“老太公说来就是了。”苏武大手一挥。
“此番也听说将军剿贼得了大胜,连那董平也死在将军手下,当真是天大的功勋。此番将军来此招揽人手,定也是为了有心腹听用,也为那剿贼之事,而今咱东平府出了大贼,真说起来,我们独龙岗本就是周遭较为富庶之地,定然也会被大贼惦记……”
“老太公直白说。”苏武如此一语,这老头说话,前摇这么长。
“嘿嘿……”祝朝奉点头笑着,再说:“既是保境安民,剿贼建功,老朽大儿祝龙愿在帐前效力。”
说完,祝朝奉看了看扈家老太公,扈家老太公也立马开口:“老朽大儿扈成,也愿在帐前效力。”
倒是李应有些不好意思,他没有大儿可效力,却也来说:“将军容禀,庄中管家杜兴,也有几分武艺在身,也愿往将军身边伺候左右。”
苏武来去看了三人,倒也没有立马答话,正在思索其中。
他能明白这三庄之人的心中所想,他们自然不会有什么真正的远大抱负,大宋朝还好好的,他们的日子也还过得算不错,不可能生出什么奇怪的念头,比如要掌大权,要割据或者造反。
所以,他们所想,一来,不外乎是想真正与东平府的军事绑定更深,更与苏武个人绑定更深。
二来,大概也是想让家中子弟当真建一些功业,来日兴许也能谋一个官身,不说多大的官职,至少在本地军政之中更有几分影响力,如此更能护着独龙岗的安全。
但苏武不免也想,一个团体,里面若是有人拉帮结伙,他这个老大反倒还不好当了。
有利有弊。
苏武本也正缺人手,一想项羽江东子弟八千人。
二想,自己是该自信呢?还是该防一手?
就看苏武起身:“好说,正是缺人手,只管来就是,多多益善。”
不多想,一来,这一千五百来人只是起步,来日麾下自是会越来越多。二来,祝龙扈成之辈,也并不能算得什么大豪杰大英雄。
三来,若是连这点事都掌控不住,还谈什么将来做大做强,还掌什么大军强军?
不能真是个格局低下之人。
就看三庄庄主一个个喜笑颜开,起身一礼,祝朝奉来说:“多谢将军抬举!”
“多谢多谢!”
却是苏武还加了一语:“我看呐,便是李庄主到军中来,也未尝不可,某自是倒履相迎!”
李应闻言一愣,似乎还很有几分心动,便答:“多谢将军看重,来日若是庄子里有人管了,自当往将军身旁帮衬。”
这话说得极好,留个话口,进退自如。
“那某就等着李庄主了。”苏武笑道,也等他一个进退自如,李应本就擅长经营管理之道,若是真来,别的不说,后勤之事,当真可以一应付与。
后勤之事,本也是最重要的事。
还有一点,李应是真正有脑子有本事的人,苏武而今,其实发现自己缺少一些幕僚谋士之类的人物,李应虽然这方面不是特别突出,但也能胜任这一类的角色。
当然,李应一手武艺,也是不凡。
祝朝奉先一步往前来请:“将军,咱这就入席去。”
苏武点着头:“好好好。”
席面之上,便是酒杯来去,正事不多,多是闲谈闲聊,也说一些正事,比如哪天出发去东平府入营,也比如粮食采买运送,价格几何,便宜自不用说。
只待从独龙岗出来,苏武带着武松与林卯等人再回阳谷县。
到县里第一件事还是去见知县孟义。
孟义还是与苏武下棋,口中也说:“你当真是成了!”
苏武笑着:“还是相公指了正路……”
“不,是你自己的造化!”孟义其实也还有几分与世无争的味道,许是他当真老了。
“相公真是活得通透了。”苏武夸着。
孟义落了一子,抬头,满脸皱纹,但眼神却还有几分神采,慢慢说道:“人的际遇啊,有时候就是这般,前些日子还默默无名,转眼不得几日,就是名满山东。年轻就是好啊,有你在东平府掌军,老夫莫名还有几分安心之感,哈哈……”
“相公若是往后愿意多多指点一二,便是不胜感激!”苏武也笑。
孟义又摆手:“指点谈不上,几句胡说八道倒也不会藏着掖着,你近来,缺钱吧?”
苏武一愣,立马点头:“正是!”
“哈哈……运河可以打打主意。”孟义一脸高深。
“还请相公指教!”苏武心中乐开了花来,这老头真不错。
“嗯!”孟义坐正了身形,倒也不看棋盘了,正儿八经顺了顺自己的官衣,方才开口:“以往啊,咱们县这运河与码头,有朝廷定额的税赋,本也就是你们县里的人把持着,把上边的定数交了,再与本县一些,剩下的便也被人分了去,也不知分得多少,想来也不多,因为啊,他们都不强,走水道的也都是狠厉人……”
苏武听懂了,就是说这码头与水道的税收,其实定数不多,但更收不到多少。
为何?
因为收税的人不行。
得来个厉害的人物来收,那就不一样了!
果然,还听孟义说:“也听闻别的州县,那会收税的,可赚得盆满钵满……”
这已经把话语说直白了。
这水道与码头,自古以来,其实都是黑道灰道生意,走船运货的本也是风险活,更是卖命活,都是狠厉人物,乃至这些船只背后的东家,也都不是一般人物。
就好比大名府卢俊义,为何他生意做得大?就因为他一手枪棒天下无双,只有他欺负你的时候,没有你欺负他的时候,若是他再懂一些人情世故,岂能不是处处得方便?
所以,收河道税这种事,与农业税不一样,它就是暴力行业,也可以是暴利行业。
你得真有镇得住的暴力才能真的收得到手,不然就是个人情往来,乃至还要被人欺负,反而成了一个鸡肋活,吃亏受气自不用说。
苏武已然开口:“那下官就安排一些人手当税丁去?”
老知县笑着点头:“好,好啊!”
为什么好?
老知县也跟着发财,苏武若是能多收到河道税,岂能对他孟义舍不得?以前那些税丁,是想舍得,但弄不来那么多。
而今的苏武,自就不一样了。
苏武也问:“相公,倒也不知一年能收得多少来……”
知县门清:“你来收,头前许还要闹些事情出来,只要不出人命,倒也无妨,只待稳住局势了,一年收他个二十万贯不在话下,往京东东路转运司衙门交个五万贯去,往知府衙门送个三万贯去,其他的就看你本事了……”
“这不还有相公您吗?”苏武这点小小眼力见哪能没有?
“我啊?我好说……”孟义也笑。
苏武点着头,又说:“相公,我也想到了一处营生,就在咱们县内。”
“你说……”孟义又拿起了棋子去落。
“景阳冈,多好的地方?咱这边码头本地来去的货物,很大一部分与北京大名府相关。”苏武说着。
孟义头一抬:“又收税啊?这可是私自收取,朝廷不允的呢……”
苏武满脸是笑,大手在摆:“不收税,收什么税,岂敢违背朝廷规制?咱又不是占山劫道的贼人,咱修路,那景阳冈的路其实并不好走,多有起伏弯曲,少了平坦顺直,知县相公体察民情,修桥铺路,不是收税,就来个百取其一,这哪是税啊,这不是修桥铺路的一些资助吗?这不更是方便他们货物来去吗?他们还能不念着相公的好?还能不说相公为官一任造福一方?”
“嘿!”孟义两眼一睁,还真有几分惊喜,便道:“苏武啊苏武,你啊,青出于蓝胜于蓝,看来往后你还真不必我来指点什么了,哈哈……”
“岂能少了相公指点?相公,这事您看?”苏武再问。
“你来办,只管让人修一修路,百取其一还有什么好说的?若不资助啊,只管让他走别的路就是。”孟义连连点头,门门道道上的事,他真是门清。
苏武还问:“倒也只管先说好,收个两三年就罢了,免得他们心中有怨,相公,这般,一年能收多少?”
苏武话是这么说,当然也是为了合理性,至于两三年后还收不收,那还不是想收就收,到时候山东地面打成一锅粥,谁还有心思管这些?
这条路若是能保证畅通无贼,那走商道的人还不得多交点钱才是?
再过两年,大宋也打成一锅粥了,只要这道路能畅通无阻,十取其一那不也是良心人做的事?
苏武问数目,孟义想了想,却摇头了:“这般,老夫倒也不知了,没个数目,总归不会少,你先试试看……”
“好!”苏武今日来,本就是为了景阳冈上修路的事,没想到还有河道收税的事,当真是意外之喜,也不枉他上次那张好虎皮,更不枉他回县里第一时间来拜见。
心情非常好。
“好了,这局棋啊,下不完了,罢了,你忙你的去吧,如今你可是大忙人了。”孟义把手中棋子往棋盒一放。
“多谢相公。”苏武起身,自也有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