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着月光,慕容怀低下头认真打量起手中的玉佩。
鸦青色的整玉,右下略染着一丝羽白。
江清月绘的图案是团竹雀啼,鸦青内裹挟的那一丝羽白,正巧雕刻出小巧的一只云雀。
云雀的翅膀刻得也是生硬,慕容怀甚至看出有一刀刻的许是不满意,后面又强行改了一刀的痕迹。
团竹挺拔高雅脱俗,几片如箭竹叶雕刻的轻盈锋锐,其上纹路虽只有寥寥几笔却格外有神。
玉佩的刀法稚嫩,却格外用心。
慕容怀的指尖缓缓摩挲过玉佩上的纹络,轻叹一道无声的苦笑。
他糊涂啊。
阿月虽说是送给他的中秋礼物。
可若没有先前那句提及,若没有那句交易,若没有那日心中的算计,这枚玉佩才是阿月真心送的礼物。
可没有假若。
慕容怀看向抓着桂花往天上洒得正开心的江清月,攥着玉佩的指骨寸寸收紧。
心口塞着一团拽不出来的棉花,鼓胀憋闷,浸透其中的酸涩挤得他喉咙生疼。
深吸一口气,慕容怀闭上双眼,任由自己被撕扯的难捱折磨。
日后每一天每一年,只要他看到这枚玉佩,便会想起今日的这般难受。
这不能算作小姑娘心甘情愿送的。
这是你算计来的。
你个卑鄙无耻的小人。
“容怀哥哥!”
清脆悦耳的笑声在耳边炸开,慕容怀睁开眼,瞬间被一团桂花兜头浇下。
“嘻嘻!”江清月挎着一只装满了桂花的小竹篮,手里还抓着一团,远远朝着慕容怀笑得眉眼弯弯。
像只狡猾的小猫,可可爱爱却一肚子坏水的那种。
“容怀哥哥!中秋安康,接泼天富‘桂’!”
又是一团软绵带香的桂花扔过来,慕容怀被浅黄色的小花迷了眼,鼻间满是桂花的浓郁幽香。
轻轻甩开头上的桂花,掌中玉佩小心收入怀中后,慕容怀从一旁的竹筐抓起更多的一大把朝着小姑娘头顶扔了回去。
银铃嬉笑声中,漫天洒下的桂花里。
慕容怀透过花幕望着她,声音轻缓十分小心翼翼。
“愿阿月风光胜旧,四时如意,安康无恙,接泼天富‘桂’。”
院里桂花装了满满十大筐,都是用来淋桂祈福的。
慕容怀知道江清月是个爱玩的性子,去年和云苓云心一起玩时,三个丫头泼了整整八筐还觉得不尽兴。
今年准备了十筐,结果江清月玩到第三筐的时候就喊着没力气了。
“不玩了不玩了,容怀哥哥你也太狠了,直接一整筐举到我脑袋顶上往下倒!”
江清月把胳膊上挎着的小竹篮往筐里一甩,气呼呼的双手叉腰。
慕容怀抖抖衣袖,身上的桂花悉数掉落。
见小姑娘撅着的嘴都快能吊油壶了,慕容怀唇角带着似有若无的笑,抬手摘下她发髻间的几朵浅黄。
“可玩开心了?”
江清月当即点头,目光飘向院内石桌上丰盛的饭菜。
一大桌子厨房提前做好的饭菜用伞纱罩着,有几道盘下还燃着小碳。
慕容怀将宽袖拢好,拧来热水盆里的毛巾,“擦擦手,吃饭吧。”
两人邻位而坐,侧身抬头便是那一轮圆月。
慕容怀掀开酒坛的坛封,在江清月目不转睛的注视下,往桌上倒了两杯。
一杯放在身前,一杯推向满眼期待的小姑娘。
“哥哥没给你准备什么中秋礼,不过今年的中秋过后,便准许你喝酒了。”
江清月看着推来面前的酒杯,深吸一口气,手指止不住地攒动。
慕容怀瞧着她着急的样儿就想笑,但还是继续吊着她的胃口。
“这坛酒是九年前我重新站起来时埋下的,也是中秋,整整九年,今日挖出来当作给你的中秋礼吧。”
江清月已经听不进慕容怀还在说些什么了。
此时盯着眼前这小小一杯清亮的酒,认真得都快钻杯子里去了。
往日来慕容怀管得严,她最多只能少量喝些不太醉人的果酒。
这等陈年老酿的酒劲太大,慕容怀曾严令禁止,半滴都不行。
今日可算是等到了这一天,顾不上慕容怀为何突然解了她酒禁,此时的江清月满脑子都是赶紧尝尝烈酒到底是什么味道的。
慕容怀又说了些饮酒不许过量或不分场合的告诫,但往后叮嘱了两三句便停了下来。
因为说再多也无用了。
江清月此时已经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了。
“行了,尝尝吧,小馋猫。”
宠溺又亲昵的一个称谓唤出,带着些江清月还未开窍便不懂的意味,慕容怀端起酒杯眼睁睁看着她,与她同时饮下。
他为何会突然允许她日后可尝烈酒了呢?
还不是因为私心作祟。
还不是因为小姑娘当真长大了。
还不是因为,他想看了。
他养大的小馋猫喝醉后的样子,他必须是第一个看见的。
小馋猫的酒量,他也必须是唯一一个心里有底的。
慕容怀本以为江清月能跟他喝上几个来回,就算酒量可能会不太好,但也不至于......
三杯就倒?
“唔,略略略,酒好辣呀!”
“额,但是又好香啊。”
“好甜好甜,怎么每喝一口味道都不一样呢?”
江清月迷离着一双醉眼,上半身都已经前摇后晃了,还不忘把酒杯往嘴前凑。
咕咚,又一口下去。
这会儿先是轻咳了两声,随后小嘴吧唧了两下,疑惑地瞧着空空的杯子回味起来。
“诶?好奇怪啊,怎么感觉喝起来油乎乎的,还有鱼肉香味呀?”
慕容怀头疼地拿走她的杯子,心中暗道:因为这一杯给你倒的就是金汤片鱼的汤啊。
上一杯甜的是桂花露,上上杯香的是玉米排骨汤。
反正除了最开始的三杯,江清月拿着潇洒的架势往嘴里灌的,就已经都不是酒了。
喝醉的小姑娘还挺乖。
说不让喝了就不喝了,说让吃菜就吃菜,说让扒拉饭就扒拉饭。
说让站起来转一圈......
然后就华丽丽地倒进了早有预谋的某人怀中。
“容、容怀哥哥。”
“嗯,怎么了?”
“你在转,天也在转。”小姑娘伸出手指头胡乱指着,晕得不行了还两只手轻轻摆了摆,“不要转了不要转了,我好晕呀。”
慕容怀看着可爱到快要冒泡的小姑娘,嘴角笑意越发明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