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怀负手立在寒狱石门前,待门开后,往里踏入的脚步稍作停顿,侧目对汪玄策吩咐道:“今日我进寒狱一事,不许跟小姐透露半分。”
汪玄策嘴角抽搐了一下,但还是恭恭敬敬地拱手应是。
心里想着他可从未透露半分,但奈何江小姐聪敏,根本用不着旁人透露,三两下目光就能辨出。
但他一个当手下的提醒也不是,不提醒也不对。
弄得汪玄策往日恨不得连着三天不睡觉审犯人,也不想夹在督主和小姐之间,当一锤子敲不烂的闷口葫芦传声筒。
寒狱,位于御龙衙地下最深的第三层。
经由御龙衙建史记载,百年前一人观天象选址此处,欲掘通冥堕魔之路,但掘至九十九尺时遇散发着冥寒的一块巨型磐石,此石疑似吸纳上千年冥府幽寒所铸,为人鬼两界挡路的死门。
众工匠想方设法欲破除此石,但引雷不动反雷消云散,滴水成冰磐石反越养越厚,掘至此处再难向下分毫,故此处地宫仅有三层。
后经多方转壑,寻求堕魔之人早已了无踪迹,此处荒废数十年后被逃荒难民占据。
但因难民不知体弱之人难抵寒石之威,藏于此处饥寒交迫的难民全部冻死无一幸存,某支起义军无意间发现难民惨死景状后,断定此处是人间地狱,后改建为死刑牢狱。
斗转星移改朝换代,地宫逐渐建造成型,寒狱被深藏于地下渐失威名,直至先皇建立年号为鄢,此处更名御龙衙。
寒狱石门内,高耸陡峭的台阶之下。
慕容怀手中拿着一块粗布,反复擦拭着染了血的银匕,身前血浸透的十字绞手架上绑着一人,面染寒霜眉须飘白。
寒风自墙角风口吹入如棺椁布局的石室,墙面寒霜随风飘起,于上空打了几个旋儿,又四处散落到冷硬的地面。
“不肯说便不肯说罢,左右也不是什么无关紧要的东西。”
慕容怀擦好了手中的匕首,整日彻辉的夜明珠将锋刃的寒光打在他眉骨上,映得人更显冷戾。
面前绞手架上绑着的人颤动两下,而后垂着脑袋桀桀发笑。
“无关紧要?”
气虚亏损多年的嗓音弱到不细听都发觉不了,不过也好在这狭窄的一方小小寒狱格外寂静。
“你这么在乎那个女娃娃,又怎么会无关紧要呢。”
当年江府行刑的记录文书由御龙卫暂管了一阵,如今除了面前这人,再查不出半点有关文书的线索。
本该行刑次日一早就呈到龙桌上的文书之所以会被面前之人昧下,是因为御龙卫在此事上出了点差错。
记录文书之人又是个刚正不阿的,不得涂改的文书上就被如实写了一句:江滁之女尸首有疑,除江淮晏下落不明外,江家疑有血脉依旧留存于世。
就这么一句,使得当时的御龙卫首领一时迟疑。
有关江府的一个遗留之错,便捱到了今日。
慕容怀面无表情地借着银匕的寒光,扫了早已不成人形的那人一眼,声调平淡无波:“毕竟这么多年过去,你兴许记错了其上所写,又或者,早就忘了那东西在哪了罢。”
“呵呵呵,你敢赌吗?”
慕容怀面不改色地敛眸:“那就赌一赌吧。”
银匕随手一挥甩进刀鞘,指尖从挂满刑具的墙上划过,最后取下一根两指粗的银钩绞骨鞭。
“好好伺候他老人家。”
“是。”汪玄策接过布满骇人钩刺的绞骨鞭,眼底钻出嗜血。
慕容怀接过一旁御龙卫递来的温热毛巾裹着手,驱散寒意间又想到什么,开口吩咐:“寒狱他估计也待腻了,伺候完,带去水狱换换滋味吧。”
“属下遵命。”
寒狱待了这么多年的人,身体连着骨头早就冻透了,再进水狱那便是新一番折磨,确实算是换换滋味了。
汪玄策打量着手中的鞭子,但猜想里还有别的念头。
便是归根结底,大概因为江小姐那句不让督主再进寒狱。
慕容怀顺着陡峭的台阶朝石门走去,登上最高那一阶时又回身,垂眸藐着绞手架上那人。
“忘了叫您知晓了,用于吊着您这条命的药,效果着实不错,不愧是我家清月专门配制的。”
言毕不再多留,转身脚步加快出了寒冷刺骨的狱门。
汪玄策听着石门合拢的沉闷声,手中鞭子利落地甩了个鞭花。
“师父,我家小姐对您是真好,您瞧瞧给您用的药,个顶个都是好药材。这些年吊着您这条命没痴没傻,也不见明伤,寻常人搁您身上这么多刑下来,早就连全乎的魂儿都散了。”
两道鞭子干脆利落地甩下来,勾着粘稠的血肉落在地上,褐红的鞭子裹着寒霜,紧接着又避开要害连续三鞭。
“当年您收我为徒的时候,是怎么说的来着?”
“哦,我一条贱命,从今往后就得唯您是从。”
“得给您当牛做马,得百依百顺。”
“还得!给您暖床!”
一字一鞭,汪玄策怒气上了头,双目通红手中力道越发残暴。
“当初收你为徒,老夫咳咳咳,老夫还以为,你也好这口呢,哈哈哈哈。”
钢鞭卷起的血肉四处飞溅,呕哑嘲哳的笑声越刺耳,汪玄策挥鞭后身上的污秽就越多。
寒狱内阴冷无比,鞭声持续良久才停下。
汪玄策亲自喂了保命丹,看着他咽下良久后,才将人一手刀劈晕。
——
关押吕讳的石室前,门两侧的火把一晃,沉重的木门徐徐打开,瞬间冒出呕人难闻的血腥气。
江清月两颊冒着汗走出来,身上面上,到处都沾着血。
微微颤抖的手里还攥着那柄开了刃的怼指铁签,黑褐色的血成股往下滴流。
云生跟在后面递来干净的帕子,江清月接过,随手抹了把湿漉漉的额头。
“吕家其他人呢?”
后面的御龙卫开口答道:“属下为您领路。”
江清月无声颔首,一言不发抬步往通道拐角走去,身后那御龙卫抬了一眼,又连忙垂下。
经刚刚石室内那一幕幕,他心中的震撼可不比窥见督主温声细语那一面时少。
这二位主子,不愧为兄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