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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拜师(一)

    赵奇昨夜睡得晚,因而中午补了个觉。但刚睡下一小会儿就被吵醒了——镇主的妻子刘姣正在堂屋絮絮叨叨地数落她女儿,赵奇只能隐约听着些“害不害臊”、“还没过门就跑去人家当使唤丫头”之类的话,而那陈绣的声音更是叽叽喳喳,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好事的喜鹊。

    他皱着眉闭上眼,觉得厌恶极了。在山上的时候总觉得清苦愁闷,刚下山来找师父时,还会觉得人世间热闹非凡、一城一地风俗不同,是颇为有趣的。但等到现在,渐渐发现身边全是些蠢笨的浊物,就又有些怀念在山上的日子了。

    他闭眼歇息了一会儿,那边的吵闹声才忽然平息,该是想到这样会扰了自己的清静的。不过这又叫他在心里冷哼了一声——这些人,就跟牲畜也没什么区别,做事全凭本能驱使。想要吵闹就立即吵闹,等过一会儿本能退去了,才想起人该是怎么样的。这还是相对聪明些的,更蠢的,是连这一点也意识到不到,全平白脏污了自己的法剑。

    睡意又慢慢袭来,赵奇正觉得自己要睡着了,却忽然又听到一声呼喝:“胡闹!”

    然后声音才一下子压低下去。听这声音该是镇主陈辛的,这倒叫赵奇觉得有点意外了,这老女儿奴怎么也发起火来了?他那女儿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了?

    可他现在却比陈辛的火气更大,从床上翻身下了地,推开门便要呵斥他们。但等他推开了门,正碰见那陈辛也从屋里走出来,甩着手、压着嗓子:“……赵仙师是什么样的神仙?啊?那还能我说让他——”

    一转脸瞧见站在门前的赵奇,这才立即收声,堆着笑脸躬下身:“啊,仙师,恕罪恕罪,是不是又扰您清静了?我这就——”

    赵奇扫了一眼从主屋门边飞快缩了回去的陈绣,板着脸冷哼一声:“让我什么?”

    “哎呀,罪过,我哪敢让您什么?都是孩子说胡话……”

    赵奇微微仰起脸,眯了下眼。陈辛忙将话头截住:“唉,是这么回事,我是把我那女儿惯坏了。她上午跑去镇东,碰见了那个……叫李继业的那孩子,两人说了几句话。回来就说那孩子有多聪明,又没了亲族,想要拜仙师你做师父,要我来求仙师——太不像话!我就说仙师是什么样的人物?是我能不能求的事吗?再说什么人都能做仙师的弟子吗?那孩子……”

    赵奇的神情稍稍缓和下来:“他有心向道?”

    “唉,小孩子懂什么道不道的,说拜师就拜师吗?他什么都没有拿什么拜师?再说,那些拜师要准备的,什么猪……”

    “呵呵。”赵奇嗤笑一声,“你懂得什么叫机缘么?”

    陈辛惊愕地张了张嘴:“啊?”

    赵奇懒得再理会这种蠢笨的村夫,将袍袖一甩,径直出了门——什么叫机缘?昨夜他还在想怎么收那少年做弟子好成就他的大事,今天就送上了门,这就是机缘!

    待他将正门咣当一推走了出去,陈辛才把背挺直了,转脸向堂屋里望——陈绣笑得眯了眼,朝她爹爹竖起根大拇指,又被她娘轻轻敲了下脑袋。

    赵奇沿路走到薛家门前时候,看到朝外的厢房门板只卸了一个,一个穿着粗布褐衫的少年正坐在门边的板凳上晒太阳。再细细一看,却也不是晒太阳——一个懒洋洋的人最舒适的坐姿该是背靠着墙壁、微微仰着脸、塌着脖颈褐脊梁。但这少年的腰杆却挺得很直,只在向金水河的洪流中出神地望着,该是在想些什么事情。

    等赵奇再走近几步,那少年似是听到了声音,转过脸来,赵奇就看清了他的相貌。这是个相当俊俏的年轻人,倒的确如陈家那小姑娘所说,当得起玉树临风的评价,即便这么一身布衣也掩盖不住那股贵气,这叫赵奇觉得心里舒坦了些——要真是个相貌丑陋笨拙的跟在自己身边,那看了可真是叫人厌烦。

    只是这少年跟他一对上眼,先是愣了愣,而后就立即回过身,捉了身下的板凳就跑回屋内去了。这反应叫赵奇一下子皱了眉……难不成还是个胆小怕事的懦弱性子吗?虽说自己要用他的、这种性情便于拿捏,可总是叫人不喜的。

    但等到他走到薛家门前的时候,这种不悦就消失了——那少年又从门内走出来了。赵奇发现他的脸上尚有些未干的水痕,额边散乱下来的发丝也是湿的,但都用手抚到服帖了。现在规规矩矩地垂手站着,面朝自己,目光却只落到自己胸前,显得恭顺却又不卑不亢。

    原来是瞧见了自己,赶紧跑回屋子里净面了。到底是传承百年的世家子弟,不是陈家那种骤然上位的可比的。

    赵奇便在心里笑了笑,在门前站下,似笑非笑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开口道:“你就是李继业?”

    李无相的嘴唇微微颤了一下,然后才低声道:“是。”

    “你知道我是谁?”

    李无相把头稍微垂得更低了些:“您是赵仙师。”

    赵奇点点头,明知故问:“怎么看出来的?”

    “仙师的气度……”李无相微微吸了口气,显然是在平抑内心的激动之情,“在金水不做第二人想。”

    这话听着舒服,可远比陈辛那些“神通广大”、“排山倒海”、“上天入地”之类的妥帖多了——那是夸赞还是挖苦?但赵奇面无表情,只再次微微点头,跨进门内。

    他瞧见这厢房里有两口灶,一大一小。在小灶靠门的一边摆了张小几子,旁边有一张小凳。上面看着是干净的,但木纹缝隙中难免有些积年的黑灰是清洁不去的,他就皱了皱眉,又想走出门外待着。

    但没等他挪脚,李无相立即赶到他面前将一方白帕铺在那小凳上,又规规矩矩地站到两步之外。

    赵奇在心里舒了口气,心里因午睡未成而积攒的那点不快全没了,便一撩下摆,落了座。

    “李继业。”

    “在。”

    “我听说,你想拜我为师?”

    李无相的眼中骤然迸发出一阵光亮,忍不住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才立即又垂下了:“是。”

    这反应又叫赵奇在心里笑了笑。要他一直都是这种恭顺的样子,自己未免会觉得这少年心机实在太深沉了点,可如今这情不自禁的表现,倒还是暴露了少年人的本性,这就看着更顺眼了。

    于是他漫不经心地微微向后靠了靠,又稍一打量这屋子:“但我听说金水镇主也想招你为婿。他家只有一个女儿,这金水镇往后自然也是你的了——你出身世家,就没想过留在这儿,有自己的基业么?”

    李无相刚要说话,赵奇便微抬了下手:“而修行清苦,也异常凶险。你往后未免要跟着我风餐露宿、游历四方,甚至常有性命之忧,这苦你吃得了吗?”

    李无相咬了咬牙,忽然走到赵奇身前,一下子跪倒了。又膝行两步、几乎完全凑到赵奇面前:“仙师!我不要什么基业!从我家人死绝的那天起我就想明白了,什么世间荣华富贵都是一场空……要我当初就是跟仙师一样的神仙中人,哪怕我保不了整个李家湾,又怎么会保不住我的家人呢?求仙师收我为徒吧!”

    这时候倒是完全流露出真性情了。赵奇在心里点点头,又微微叹了一声。如今的然山派说不好只剩下自己了,要是真走运找回了金缠子,自己便是然山派的新掌门了,必然要收上一两个弟子以壮大门派。眼前这少年,心性是很好的,也无牵无挂,又身具贵气,正是最佳人选。要不是要用他,他今天可能真就起了选为传人的心思了。可惜。

    他便略略一笑:“你能看透这些,心性是好的。但要入修行之门,看的可不只有心性——”

    他将搁在膝头的手摊开:“把左手给我。”

    李无相稍一犹豫,将手腕递了过去。

    他知道最凶险的时候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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