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心哥系着领带,身穿灰色西服,坐在汕首市招待所的一间客房中,手指夹着支香烟,嘴里徐徐吐雾,目光深邃,似在思索琢磨,神游天外。
小弟“猪头”站在茶桌旁,用水果刀,慢慢削着一颗苹果。
六十年初建设的招待所,格局还是筒子楼。
房间的墙皮斑驳起皱,发黄脱落,裸露出大片的底砖。
木质家具套着花色布垫,桌面陈列着保温壶,搪瓷茶壶,座机电话和笔记本。
在内地的招待所里,汕首市的条件还算不错。
这时,门外响起“咔嚓”一声,一位手夹公文包,抹了头油,长相周正的年轻人推门进入客房,来到两人面前微微欠身,公事公办的道:“领导晚上还有个饭局,来不及到招待所见你们了。”
猪头手指轻顿,刀锋止住,半截果皮落在地。
一句抱歉都没有,真是把轻蔑写在脸上。
开心放下二郎腿时,已是烧尽的烟蒂,落下一大截死灰。
“范秘,领导要是没时间,多等一两天都冇问题。”
范智峰正是汕首市一把手的行政秘书,在汕首一亩三分地上,以领导的代言人自居。有领导在时是秘书,冇领导时是领导!
他挺起新养出来的小肚腩,拿捏起腔调,说道:“有事交代你去做,做好才有资格见领导。”
“请领导吩咐。”开心表情一正,很是恭敬地站起身,眼眸里闪烁精光,神采奕奕,气质很是锐利。
“上个月,有一批港岛的不法商贩,开始走私BP机到内地。严重影响到汕首市的电子产业发展,要是能把BP机的走私截断,领导一定会很开心。”
“丁先生,听人讲说,你有一个绰号叫开心哥,真的假的?”范智峰掏出支香烟,动作很慢。
丁开来识趣地的掏出火机,上前两步,帮忙点上,收火时答道:“是真的,范秘。”
范智峰吐出口烟,眼神带着深意,出声道:“最好是真的。”
猪头目送范智峰离开,把水果刀捅进木桌,一脸不爽的骂道:“大圈仔,真是目中无人,叫我们来内地,连面都不肯见,打发一个小弟就叫我们办事。”
“当我们是乜嘢?”
开心手掌搭住兄弟肩头,面色沉重,出声道:“我们得跟神仙棠抢生意了。”
“大佬。”猪头表情为难,作开心十几年的兄弟,有话都直说:“不是惊神仙棠啊,只是回巢的兄弟只有两三百个。”
“加上果栏生带来过档的兄弟,不到六百个人,打仔都凑不满一辆巴士,跟神仙棠去打,怕是给人摘桃子。”
“值不值,你说的算咯。”
开心再点上支烟,沧桑的面庞,带着明显的风霜。
外人看他是胜和七星,刚出狱有坐馆撑腰,大底过档,江湖群雄接风洗尘,称得上是风光无限。
可不管社团坐馆,还是带人过档的果栏生,都是冲着他跟内地的关系。
要是冇这条线,他跟所有出狱的江湖人一样,都要在退休养老和重头来过中选一个。其实退休养老都挺好,他根本没邀请过内地的人,可新华社的副社长亲自登门,已经传递出内地的态度。
希望他顶上去,把胜和坐馆的位置拿下,将来给回归出一份力。
算是支持他继续发光发热,碰到关键时刻,肯定会出力支持。
胜和也想他出来,往内地走私货物,大捞特捞,昔日的兄弟呢,有人心存提防,有人回巢支持,所有人都在逼他继续出来扛!
可他跟内地的关系其实已经很淡薄,一来,七年的时间,物是人非,当初跟他联络的人,已经升职到北方。
二来,关系网需要维护,七年时间没联系,人家信不信他还是两说。
要知道,公对公,私对私。
他靠闯禁运留下的功劳,可以换来新华社的支持,在竞争坐馆时有靠山,在内地的投资,贷款都会有优惠。
但跟走私,地下生意冇半毛钱关系。
因为,粤省的宗族文化极强,地方保护主义盛行,能分的蛋糕早已分完。每一块蛋糕都是人家豁出命抢回来的,不可能念公事上的情谊拿出来分。
所以,开心是个再一次被架上炮台的人,外表风光,几方都想试试他成色。
幸好,以前跟的老板,有一个心腹秘书调来汕首任职,联络上多少会给几分薄面。可隔了一层关系,上门拜访连人都见不到一面,只能见秘书的秘书!
至于电子产业发展之类的鬼话,说出来是骗鬼。很显然是领导有个亲戚,盯上了BP机的油水。
深城跟汕首都是粤省境内的经济特区,在规划上一个是承接港资,一个是吸引全球潮汕籍华资。
两个特区为争夺资源,天生互相犯冲,有时连水下生意都会抢。
八十年代,四大特区都是一穷二白,拿着政策挖金,路子不野,路走不远。
谁都不怵谁。
“江湖地位,不是靠人给,是靠自己搏的。”
“人家都已经开出条件,值不值都得干。”开心讲道,瞻前顾后,从来都不是他风格。猪头叹道:“BP机是吧,查一查神仙棠的货仓,一把火烧掉?”
开心瞥他眼,平静的道:“去台岛下订单扫货啊,还查货仓,做事前,请搞懂老板的需求。”
“人家不是真要搞得神仙棠冇饭吃,只是想自己下手捞点,叫神仙棠离开汕首。”
猪头皱起眉头,疑惑不解:“好复杂,有话不直说,偏偏叫人来猜。”
“真系个十足猪头!”开心轻骂一声,但并不气恼,多年来已经习惯。
把件事情平铺直叙讲给猪头听,其实他都能出谋划策,做个师爷。但要是加点人情世故,弯弯绕绕,马上就会迷迷糊糊,找不着北。
明明一个聪明人,却因为死脑筋,当了一个打仔。
有时真觉得可惜,不如干脆笨点更好。
月底。
左手汇报完内地工厂建设进度,旁边正抽烟的大炮,马上起身汇报:“棠哥,台岛的call机工厂打来传真,要求call机涨价!”
只见,蒋豪,阿king,阿信,牛强,飞鹰几人都在室内。
连沙头仔都在翘着二郎腿,靠着一张皮沙发。
老忠的人都知道,每月二十八,旺角,佐敦,铜锣湾三大堂口会跟二帅元帅在上海街开小会。
报账,交数,总结,规划。
乜事都干。
搞得三十号的社团大会,越开越冇意思,上个月,高佬森在大会上打瞌睡,最后阁楼上人都走光了。
只剩他一个睡到下午。
此时,尹照棠正瘫在老板椅上,两腿架在办公桌面,手上捏着雪茄,表情惊讶,不爽地问道:“哪一间工厂要涨价,还是哪一款新品涨价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