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妙法真君”六个字很大，格外突出，“师弟”两个字却像是特意缩小的字符，不注意看甚至会直接略过去。
李阳越看越不对劲，
神特么的金光真人，还是自己的师弟？老观主仙逝前也没跟我说过还有一个便宜师弟啊？
李阳黑着脸挤进了人群，想要看个究竟。
高台之上，一个肥头油面的胖道士正在念念有词，像模像样的步踏斗罡……画符，
道士并不是全然没有修为，堪堪有点引气的功夫在，配上一身鹤氅道袍，在夜幕下踏起禹步来倒是像模像样的，
但是，哪个门派教的画符还要禹步的！
李阳看着胖道士装神弄鬼，微微皱起眉头。
他想起这个胖道士是谁了。
想不到在这个偏远地方，竟能遇到这样一位“故人”。
“本寺此次邀请到白云山的金光真人莅临指导，实在是西漠民众之福，本寺之福，白云妙法真君之名想必各位民众早有耳闻，那可是真真正正的人间神仙。”
“作为李真君的师弟，金光真人同样道学渊博，神通非常，早些年间曾在白云山山脚下救助被拐卖女童，实是功德无量。”
一个同样肥头大耳的红袍喇嘛正在卖力的狂拍马屁，那个所谓的金光真人此时已经画符完毕，气定神闲的坐在椅子上喝茶，也不说话，一副世外高人风范。
你别说，有些人还就吃这套，不少西漠民众神情激动，甚至有老人已经在三跪六叩，高呼长生天保佑。
在西漠，神明两个字绝对是神圣至高无上的。
说罢，红袍喇嘛还拿出了几十张传单对着周围西漠民众分发下去，
李阳离得近，也‘有幸’得到一张，
传单上面，是一则新闻播报截图，
【蜀川眉山县分局于6月4日晚成功破获一起大型跨省拐卖妇女儿童案件，抓获犯罪嫌疑人5名……在此次破获拐卖案中，有一位名叫“金光真人”的特殊人士参与到了案件中……”】
还有一个肥头大耳的胖道士正在和相关记者攀谈的合照，以及胖道士在白云山一众风景区的摆拍照片，或参禅悟道，或闭目焚香打坐……
不得不说，光看这张传单，确实很唬人，
有旅游到此的外地年轻游客，就着传单上的新闻网址开始搜索，
“金光真人，你这个新闻我怎么在官网上面没有找到啊?”
一个像是男大学生模样的青年举着手机发声，吸引了周围其他人的注意，
红衣胖喇嘛刚想解释，却被胖道长一伸手制止了，
胖道士像模像样的打了个稽首，面容无悲无喜：“贫道本就是闲云野鹤，济世救人为本派宗旨要义，不喜人前显圣，这条新闻自发出后不到几日我便要求他们删除了。”
胖道士眯着眼，眼神中透出一丝促狭。
这个新闻他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
首先新闻不是警方通报，只是当时眉县的地方台记者为了吸引眼球没弄清楚事情真相就采访，闹出的乌龙。
当然，后续发展是自己装神弄鬼冒名顶替被发现，因为违反治安管理处罚条例关了半个月小黑屋，相关新闻自然被删除了。
不过不管怎么样，新闻是有这个新闻滴。
现代网络社会，燕过留痕，只要发生过就有记录，很快就有人找到这条被删除新闻的边边角角，两相佐证似乎更加证明台上这个胖道长说的是真的。
回答完疑问，胖道长也不说话了，自己现在可是金光真人，亲力亲为太掉价。
胖喇嘛很是机灵的接过话头，
“金光真人这是第一次到我们色拉寺来，关心当地藏民身体健康，特此设坛开光灵符，为我们当地民众祈福祷告。”
“金光真人事先与我讲明，这些开光符箓一律不做金钱交易，只免费派发给有需要的民众，结个善缘。”
此言一出，底下的呼喊声顿时沸腾了起来，
这个年代，哪一家人是会全家上下一点毛病都没有的，再说就算身体安健，有一张灵符在手上，心里也踏实不是。
然而在底下民众争先恐后的想要灵符名额时，胖喇嘛对着下面一个西漠民众打扮的大妈使了个眼色，那大妈立马心领神会，大声喊了起来，
“我就住在几公里远的博源牧场那里，真人上个月经过我们那里派发灵符，我当时阿妈生病，我就来向真人求了求。结果回去没几天，母亲就好了！
从那儿以后，我就四处打听真人的行踪，特地赶了过来，想要再求几张灵符，这灵符是白送的，但我不能平白无故接受真人恩惠啊，我牧场今年收成不好，但也想奉献些香火钱，给真人后面的神仙加点香火！”
说罢，大妈一扭身子，从包包中拿出了五张红色纸币扔入了高台上的功德箱中。
大妈演技很烂，看得李阳尴尬症都犯了，
但是，很有用，对于这些淳朴的民众来说，很有用。
胖道士像模像样的摸了摸大妈的额头，肃穆开口：
“神仙都是有灵的，心中诚或不诚，他们自然知道。我们凡人没什么办法，只能用别的方式表达敬意，我虽不想收你的钱，可是道不可轻传，这笔功德是要回到白云山帮助我师哥，下次不可这样了，这是你的灵符……”
得，再一把李真君扯出来，下面的许多西漠民众眼神立马就变了，
对啊，那位李真君可以呼风唤雨，那可是真正的神仙，白云山出来的灵符可是不得了，给些功德香火钱不是应该的吗？说不定真可以让白云山那位感受到我们的诚心，
有句话说，世界之大无奇不有，每一种套路都是在精准筛选它的受众，
你感到很蠢笨明显的套路，在这个世界上，就是有这么一群人相信，
不需要骗到全部，只需要骗到一两个，那就可以赚得盆满钵满
此时，这些一辈子信仰神明，信仰活佛的西漠民众明显信了，
而且信的人，很多，很多，
就是李阳也没有想到会有如此多的民众相信，
这一刻，无数的民众高呼着他的名字，手上挥舞着钞票，簇拥向台上，
这一刻，李阳脚步动了，朝着高台的方向，
“阿哥阿哥，我们在这边！”
隔着老远，小卓玛就在爸爸的肩膀上朝着李阳挥手。
李阳止住了脚步，
很快，小卓玛指挥着爸爸朝着李阳的方向前进，
“扎西得勒，原来是小兄弟啊，我还以为你已经出藏了呢。”小卓玛的爸爸讪讪一笑，脸上露出独属于藏民的淳朴。
“等的人还没到，估计还要几天。”
李阳注意到小卓玛和其父亲之间的气氛很是不善，好奇问道：“你们这是？”
小卓玛从父亲的肩膀上下来，吐吐舌头：“我都跟阿爸说了不要买灵符，他还要去买，阿爸就是一个大笨蛋！”
“都说了，小卓玛，那不是买，是功德香火钱……”
“那明显是骗子，在骗阿爸！一千块钱，那可是我们牧场一个星期的收入！阿妈要做多少的哈达，能买多少的糌粑！”
对于藏民来说，尤其是很多不愿意挣外来游客黑心钱的牧民，一个月的收入都不怎么样，一千几百是一个家庭维持一个月的生计。
听见两父女争吵，李阳莞尔一笑，随即好奇道：“你怎么知道上面那个人是骗子的？”
“很简单那，李真君多帅啊，你看海报上的，这个金光真人长得这么挫，怎么可能是李真君的师弟！”
“就这么简单？”
“不然呢？”
小卓玛晃着脑袋，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李阳则是被逗得哈哈大笑。
见笨笨的阿爸还是在傻笑，根本不想去退钱，小卓玛气急，苦着小脸默默思考，紧紧贴着李阳的裤脚，
李阳被她示意，欣然弯腰，耳朵靠近小卓玛，
小卓玛小声说道：“那阿哥你会去惩罚他？”
“你为什么会猜我要去惩罚他呢？”李阳刮了刮小卓玛的鼻子，一脸笑意。
“我就是知道，因为我不喜欢他，阿哥你好像也不喜欢他，而且你之前不还说你是修行人吗？”
“修行人又怎么样？”
“修行人就应该惩恶扬善，打跑坏人啊！”
“哈哈哈哈！”
“……不过，阿哥你好像打不过啊……”
话刚刚说完，小卓玛想了想，有点后悔了，
“为什么？”
“你连修行境界都不知道，而且这么瘦。”小卓玛说着，双手画圆比了一个极其夸张的手势：‘你看台上那个，他有那么大……”
竟然被一个小女娃这么轻视，扎心了啊。
李阳龇牙，欲哭无泪。
他刚抬起头，就发现周遭局势不对，
他们几人刚刚的说话声被周遭几个虔诚的牧民听到，有人围了上来，
“喂，你们怎么能说金光真人是骗子呢？”
“真人免费赐符，草原上的孩子应该感恩。”
“这是哪家的孩子口无遮拦，要是冒犯真人，真人不给赐符，那怎么办！”
这是几个身上挂着佛珠佛串的老牧民，此刻面上无比嗔怒，
小卓玛的父亲迅速将李阳还有小卓玛挡在身后，和一众老牧民开始解释，
他们说的是西漠语，叽里咕噜李阳没有使用神通，一时也听不懂，
此时却是小卓玛再也忍不住，直接从父亲的身后冲了出来，
她说的话带着汉语，李阳听懂了
“这个金光真人本来就是骗子，他一点神通都没有!”
“真君不会收我们香火钱的，就像龙虎山那样，降下大雨解救干旱，然后飘然而去!”
“他拿不出证据，他不是李真君的师弟！”
小卓玛瞪大了眼睛，丝毫不怯场，
就是李阳自己也想不到，自己在这丫头心里的地位竟然这么高
这番言语几乎是稚嫩的童音喊出来的，声音传了很远，一直传到高台上的胖道士耳边，
他停止了手上的动作，面色冷了下来，朝着这边递来眼神，
有老牧民跪地：“求金光真人息怒，不关我们的事！”
小卓玛的父亲有些急了：“真人息怒，她还只是一个孩子，什么都不懂，口无遮拦！”
“阿爸，你不要怕他，他就是骗子！”
小卓玛看到父亲竟然为了自己向别人低头，眼泪都要滴下来了。
胖道士面色愈发不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刚要开口，看到了在旁边好似看戏的某个家伙……
一眼，嘶，怎么好像跟那位有点像啊？
再一眼，
再一眼，
唰，冷汗下来了。
卧槽！不会这么巧吧！华国那么多亿万富豪找了那么久没找到？我在这旮旯犄角里碰到了？！！
胖道士额头渗出冷汗，连连安慰自己，吞了口唾沫，
不会的，不会这么巧的，一定是长得像而已，
他和那些只能看ps海报还有几段远距离视频不同，他是见过李阳真人的。
不过现在李阳有点不修边幅，让他有点不敢确认。
下面的牧民看胖道士在台上僵直许久，也不发放符箓，还以为是小卓玛真的把真人惹生气了
一时之间，那些没有领到灵符的牧民高和游客立马义愤填膺，
“这是哪家的女娃？这么口无遮拦，对真人不敬！”
“还不跪下赶快道歉，真人一怒，不是我们可以承受的！”
“好像是桑莫家的孜然，这一家之前就惹过神怒，被上师救起，竟然这么不懂感恩！”
小卓玛面对众人议论，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然而令众人没有想到的是，最先坐不住的却是台上那个故作深沉的金光真人。
尼玛，太像了，那个家伙现在正用一种古怪的眼神打量他，让他心里直发毛。
凭借多年神棍经验，胖道士心一横，决定……跑路！
“今日我看此番福地诚心不显，为防灵符蒙秽，落入别有用心人之手，贫道还是先行离开吧！”
场面话还是要说的，
胖道士说完，身上已经全是冷汗，麻溜的收拾东西，一骨碌跑下台，把一旁的胖喇嘛都给看呆了，
不是，这出我们先前的剧本里面也没有啊？你这能别临场加戏不！
眼看真人气愤离场，一众牧民再也顾不得指责小卓玛，一股脑的朝着胖道士追了去，
“真人，我交了香火钱了，你灵符还没给我呢！”
“我心诚啊，真人，你跑慢点！”
一时间整个地方都空了出来，犹如一场闹剧，几个老牧民缓缓离开，不时用嫌弃埋怨的眼神看向小卓玛，
小卓玛依旧在广场上倔强的站着，即使眼睛里面全是眼泪，仍然不肯示弱，
她的父亲在旁边叹了一口气，却是不忍苛责，
“哥哥，你要到哪去？”
小卓玛眼尖，瞥见了已经是背影的李阳，
“你不是说了吗，修行人就应该惩恶扬善，惩罚坏人……”李阳摆了摆手：“有人狐假虎威，总得让他还点因果，”
小卓玛还想发问，李阳的背影在夜色中已经只剩下一个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