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根引线被点燃。
淡淡的火星和呲啦声像一只火蛇,蜿蜒曲折向前,只留下火燎的痕迹。
登上海滩的李成梁,鼻尖嗅到若有若无火药的气味,立刻就被海上吹来的咸腥之风给冲得干干净净。
距离江河湖海越远,人就越不习惯乘船的感觉,所以,大明朝南方多出水军,而北方多出步兵、骑兵。
李成梁叛军,就是原来的辽东军,是在辽东镇附近土生土长了两百年的军户出身,别说是乘船,就连下水都很少。
毕竟,漫长的小冰河时期,让越靠北的地方越冷,在这嘉靖年间,辽东镇哪怕是在夏季,人的体感都不怎么暖和,更何况是春、秋、冬三季了。
一年四季,能下水的时间很短,敢下水的人,就更少了。
去年、今年,天气突变,辽东镇的天气逐渐四季分明,人也终于感觉到属于太阳的温暖。
但历来的习惯,使得辽东人不能马上下水下河,水性依然不怎样。
没坐过船,却出海东出,晕船,自然而然成了李成梁叛军大范围出现,且不能避免的事。
在半岛上,平壤、汉城,长达数十天的狂欢,让许多李成梁叛军本就掏空的身体,种种负面状况下,包括李成梁在内,身子骨、元气为之大伤。
这便是看到陆地,立刻就停船纷纷冲上海滩的原因,连秩序都维持不得。
这是人的本能行径。
几个“渔民”杀完,偌大的海滩就变得静悄悄地,李成梁敏锐觉得不对,可哪里不对,又说不上来。
脚踩着海滩上的沙石,柔软而又坚硬,等等,坚硬?
海滩为海水冲刷,沙石和泥沙之下,踩上去,一脚深、一脚浅是正常,坚韧也很正常,但这都和坚硬是两码事。
李成梁下意识地低头看下了脚下,只是,已经结束了。
长达数丈的引线燃尽,最终引爆了整个海滩下所有的火药。
这是锦衣卫新制的埋藏式火器,靠最为传统的引线引燃,之所以说新,就新在火药上,极不稳定,却极具威力。
霎时间,天地间形成了一朵巨大的“蘑菇云”,火光直冲云霄。
爆炸之下,连着海滩的海水为之向后翻涌,形成一股股浪潮,与之海浪冲激在一起,碰撞出无数水花。
海中浅水的鱼类,一个个在海面上翻起了白,有被海浪冲激撞晕的,也有被海滩上传来的强震震晕的。
哪怕早有准备,沈袠还是有短暂的失听,慢慢能听见声音后,耳鸣也一直存在。
那些距离海滩较近的尼子氏家军,耳朵、鼻子更是出现了流血迹象。
在爆炸中琉璃化的海滩沙石,被炸上天空后,纷纷扬扬又落了下来,像大块冰雹一样,一些倒霉的尼子氏家军直接被砸晕了过去。
沈袠这才明白,布置这场爆炸的大匠作的提醒,“火药的重量就是力量”,离远点的道理。
强忍着不适,沈袠拿起千里镜望向海滩的方向,蘑菇云还没有散去,里面的灰石,阻塞着所有窥视的目光。
沈袠只能暂时放下千里镜,说道:“做好准备,只要有人从海滩逃出,杀无赦!”
然而,只看到沈袠嘴巴动,却没有听到声音的尼子义久,不禁大喊道:“什么?”
沈袠这才反应过来,这会儿尼子氏的人听力受损,只能大声重复了下达的命令。
尼子义久再将命令传出去,所有人大呼小叫的,像刚开化的猴子似的。
命令层层下达,尼子氏家军在家将的率领下,守在了外滩的外围。
而在倭岛的锦衣卫们,也得到了消息,拿起了火铳、强弩,守在了尼子氏家军的外面。
虽然尼子氏的忠诚是经受过考验的,但沈袠和锦衣卫仍然怀着很深的戒备。
在布置爆炸时,沈袠还在担心爆炸不够大,对李成梁叛军杀伤有限,在爆炸后,李成梁率领叛军与尼子氏家军作战,尼子氏家军溃败的场景。
但是现实,却验证了锦衣卫都指挥使对未来战争的判断,火器、火药,成为了决定胜负的关键。
只要判断准确、情报准确、火器、火药充足,以一敌百、敌千,甚至是敌万,都不是不可能的事。
爆炸过后,没有李成梁叛军从海滩逃出,蘑菇云缓缓散去,露出了炼狱的景象。
到处都是残肢断臂,爆炸让人撕裂,而产生的火光,则引燃了死去的人尸体部位,烧焦的臭肉味,随着海风扑面而来,尼子氏家军不由得呕了起来。
沈袠、尼子义久的内心,终究要强大一些,但在臭肉味下,脸色不受控制地变白,透过千里镜,那些燃烧的残肢,让人忍不住的联想,身心的强烈不适,是难以言喻的。
有人在活着……
但也和死差不了多少,爆炸对人的真实伤害不讲,对听觉的剥夺,对嗅觉的剥夺,对视觉的剥夺,足以让活生生的人为之崩溃。
不知道从哪里来,更不知道往哪里去,疯子,在出现。
作为曾经的同胞,现在的敌人,沈袠默了一会儿,让尼子氏家军给予这些剩下的人一个痛快。
大量的箭矢从尼子氏家军手中射出,覆盖在一个个还活着的李成梁叛军的身上,变成刺猬的人儿,漆黑的脸上露出解脱的神情,闭上了双眼,永远地陷入了沉睡。
收尸的事。
本来由尼子氏家军干,但战前被尼子义久提点的几名家将,也加入了给李成梁叛军收尸的人中。
尼子义久变得更加敬畏,李成梁叛军两万多人的惨死,让他明白,整个尼子氏,不够大明朝几场爆炸的。
别说是什么西国霸主,就是成为倭国霸主,大明朝想让他死,也简单的不能再简单。
血肉之躯,哪里抵得过这如同天罚的手段,爆炸中尸骨无存的李成梁,便是明明白白的例子。
尸骨收敛完毕,沈袠命尼子氏的人将之埋葬,让锦衣卫中人传消息回国,告知所发生的一切。
一场爆炸,几个锦衣卫名额,使得尼子氏彻底臣服,沈袠,这位锦衣卫指挥佥事,驻倭国全权代表,在尼子氏的供奉下,成就了太上皇的存在。
……
京城。
李成梁叛军被解决的消息传入玉熙宫、传入内阁、传入四夷馆倭国国使细川藤孝的耳中,却无有一方选择传开。
控扼倭国,是大明朝战略之一,不公开,是因为计划尚且没有完成。
而细川藤孝,纯粹就为了坑人了。
倭人的内心向来黑暗,家园的倭岛,忠诚的幕府,在明廷锦衣卫的参与下,变得十分陆离。
被锦衣卫控制扶持的傀儡尼子氏所掌控的西国,虽说人人都深陷于石见银山、佐渡金山的挖矿之苦,但明廷是真的给粮食啊!
从倭岛挖出的金、银送到明廷,明廷给倭岛,准确地说是尼子氏,“最先进”的武器,充足的粮食,以及其他物资。
尼子氏家军拿着明廷给的武器,在对倭岛东国征战上节节胜利,吃着明廷给的粮食,所控制地盘上的百姓终于免受了饥寒之苦。
这是在室町幕府巅峰期也没有达到的成就!
越来越多的倭人心附大明,对奴役他们下矿挖金银的锦衣卫,尤其是沈袠产生了发自内心的尊敬和崇拜。
哪怕尼子氏主要任务是在挖矿,次要任务是进攻东国,但倭岛就那么大,受西国百姓的影响,东国逐渐有百姓逃入尼子氏的治下。
东国的两大家族,武田氏、上杉氏,一边要应对尼子氏的进攻,一边要防备治下倭人的逃亡,时不时还有“小奉先”,想要掀翻两个大名,投入到尼子氏的怀抱中。
两名家督武田信玄、上杉谦信,在内外夹攻下,可谓是心力憔悴。
不过,两人和尼子义久不同,宁做凤尾,不做鸡头,对于明廷的险恶用心,尼子氏的带路倭奸,是深恶痛绝。
为了倭人政权的延续,武田信玄、上杉谦信派人将室町幕府第十五代征夷大将军,就是足利义昭提前掳走,转移到了安全地方。
《三国演义》,在倭岛上,是被奉为神书的存在,武田信玄、上杉谦信看过无数遍,避免了锦衣卫、尼子氏“挟将军以令诸大名”的事发生。
但武田氏、上杉氏的情况,依旧在持续恶化中,家军越来越少,地盘越来越小,被尼子氏蚕食殆尽,只是时间的问题。
作为国使,细川藤孝始终忠于室町幕府,在国土即将沦丧他国组织之手时,他没有改变的能力。
半岛的郡县,与高丽王李峘、高丽世子李暊的全部死去有直接关系,在这对父子死之前,明廷对郡县半岛的事一直没有下定决心。
而高丽世子李暊的死,给了明廷主战派、激进派郡县半岛的机会。
但李暊的死,却和他细川藤孝有着脱不开的关系,一月速成“二天一流”,是他的谎言,夜中刺杀李成材,也是他的蛊惑。
细川藤孝烧掉了国中传来的书信,细川藤孝望着火光,火光映入眼中,那是想要毁灭一切的眼神。
倭岛的悲剧,不能仅在倭岛上演,明廷的不征之国那么多,倭岛甚至孤悬海外,却因银矿、金矿蒙难。
其他的不征之国,如果什么事都没有,本就黑暗的心理又怎么会平衡呢?
纸灰落地。
玉熙宫、内阁对李成梁,叛军的消亡,暂时有些顾不上,因为葡萄牙对大明朝土地的“侵略”被发现了。
大明朝与世界其他国家的接触,有着渊源的历史,三宝太监郑和下西洋就不必多说了。
而世界其他国家与大明朝的接触,却值得一提,特别是从上个世纪就成为海上强国的葡萄牙。
随着新大陆的发现及欧洲重商主义的发展,如西班牙、葡萄牙开始更多的寻求海外市场。
在此期间,海盗式的殖民扩张就成了常事,而那时的大明朝对西方了解甚少,为了同东夷的倭寇相区别,称其为番夷。
弘治六年,一批番夷侵扰东莞守御千户所的领地,东莞守御千户所千户袁光率兵围剿,在岑子澳与番夷遭遇,战斗中中弹身亡。
此后,大明朝沿海及船只受到的侵扰越来越多。
正德三年,葡萄牙的薛魁拉从里斯本驶向东方,他的任务之一就是奉葡萄牙皇帝曼纽尔一世的敕令收集大明朝的情报,但行至满剌加,就因为其强盗行径遭到当地百姓的痛击而不得不逃离了。
但在正德六年,卷土重来的葡人阿方索·德·阿尔布克尔克在遭到激烈抵抗后侵占了满剌加,满剌加变成了葡萄牙前往东方的中转站。
随后,葡萄牙若热阿尔瓦雷斯率一支葡萄牙船队到达大明珠江口沿岸,要求登陆进行贸易,未获明朝批准,后在水面上与潮商等商人交易。
塞克拉同年再次率领葡萄牙海盗商船直接侵占“屯门海澳”,并在此修筑工事,设刑场,制火器,刻石立碑以示占领。
如此行径,可以说是毫不掩饰地侵略行径,在经过多番交涉无果后,正德十六年,屯门海战爆发,大明朝成功击败葡萄牙舰队,收复屯门岛。
不甘心的葡萄牙人,于次年,即嘉靖元年,再次发动侵略,西草湾之战爆发,葡萄牙再次被击败。
两次的失败,让葡萄牙冷静了下来,但东方市场的庞大利益,一直让葡萄牙人念念不忘。
于是乎,在嘉靖二十七年,大明朝与葡萄牙的双屿之战爆发,大明朝出动了十六万大军,歼灭了一万多葡萄牙人,并对浙江双屿港进行了肃清。
和西草湾之战后一样,不甘心的葡萄牙人与大明朝东南海岛倭寇合流走私,于次年,即嘉靖二十八年,爆发了走马溪之战,大明朝第四次获得了胜利。
四战过后,彻底打醒了葡萄牙人,侵略之事全面停止,转而以“借地晾晒水浸货物”为借口,贿赂当时广东提刑按察司巡视海道副使汪柏,获准在望厦半岛暂时居住,占据了望厦一大片地方。
而在嘉靖三十六年葡萄牙人以每年五百两白银收买当地官员,买下望厦半岛南部的居留区。
在今年,嘉靖四十一年,葡萄牙人按惯例贿赂海道副使王飞五百两白银之际,广东布政使朱赓在场,阴谋败露,翻译只好称该贿赂为付给大明朝的“地租银”。
但这种把戏,哪能瞒得过世人,朱赓当场命人将海道副使王飞及葡萄牙人拿下,并将以“买卖之名”,实为侵略之事上报了朝廷。
不知不觉间,望厦之地,竟有了千余个葡萄牙人,朱赓派出大军将之全部抓捕,传信京城,请旨该如何处置。
玉熙宫很快便有明谕。
“杀无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