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热还抱这么紧?”我娇嗔地剜了他一眼:“我也是才出来没多久,走,咱们回家去,我有好消息要跟你说。”
我自然地牵住萧承煦的手,拉着他就要进府去,萧承煦无奈地回头朝笑得一脸揶揄的严海摆摆手,示意他们先回去。
还没走到正厅我就停下脚步,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兴冲冲地说:“承煦你看,是淳儿寄来的家信!”
“她还记得她有个家呢!一提起她我就火大!”萧承煦气得狠狠把脚一跺:“都出门几个月了?才想起来写信!”
“夫君说这是像了谁啊?”我眯起眼睛揶揄道:“当年我怀着她的时候,整整三个月啊,她爹爹也是一封信也没有…”
“像我像我,”萧承煦忙软了声调搂着我一番安抚:“都是像她那个混蛋爹。”
我被他逗得忍俊不禁,笑着问:“那淳儿的“混蛋爹”要不要跟我一起看信啊?信可是昨日就到了,我还特意等着你回来了一起启封呢。”
“我不看,你别让我看!”萧承煦气鼓鼓地往书房快步走去:“我还有这些天积攒下的许多公事要忙呢,谁稀罕关心她怎么样了!”
这口是心非的样子哪瞒得住朝夕相处的爱人,我忍着笑跟着萧承煦进了书房,坐在案桌前不紧不慢地用小刀裁开了信封。
萧承煦急得在书房里坐立不安地直打转,眼睛总忍不住向我的方向瞟。
但等到我抽出那张薄薄的信纸,他就又埋下头在书架上翻找兵书,装作一点儿也不感兴趣的样子。
“承煦?你真不想看?”信并不长,我先快速通读一遍,坏笑着将那页纸朝萧承煦眼前挥了挥。
“我才不看!她没在战场上当逃兵给她爹丢人,我就谢天谢地了!”萧承煦愤愤地把头别到一边。
“没有,我看你女儿英勇着呢。”
“那,那这蠢丫头没受伤吧?”萧承煦心里其实又好奇又担心,心虚地眼睛直往下瞟。
“也没有。”
“哼!也不枉她爹豁出这张老脸不要了,去烧香拜佛求她平安!”
萧承煦气呼呼地走过来,清了清嗓子别别扭扭地探问:“那,那信里都说什么了?”
“你自己看嘛!”我笑嘻嘻地抬手把书信递给萧承煦。
“我不看,你不说就算了。”萧承煦不肯伸手接,扭头就要往外走。
我见他要走,故意在他身后扬声念到:“作战英勇,救驾有功,亲斩敌军一员大将,申将军破格升了越骑校尉。”
萧承煦站住脚步转过身来,脸上得意的笑容掩都掩不住,嘴上却还硬着:“才升个校尉就觉得自己了不起了?我当年像她这么大的时候,都只身闯敌营烧粮草库了!她当校尉,顶多算得上是没丢我燕王的脸!”
我瞥了一眼他得意的样子,笑着念下去:“爹爹身体好吗?还生淳儿的气吗?”
“还知道关心她爹的身体!你回信告诉她,爹都叫她气死了!”萧承煦得了关心,心里都乐开了花,硬撑着冷着一张脸还要翻个白眼。
“那还是摄政王自己说吧。”我被萧承煦这副死鸭子嘴硬的样子笑得要直不起腰来:“我军已取得大捷,预计八月廿二日班师回朝,”抬起头朝他俏皮地眨眨眼:“承煦,正巧是今日。”
萧承煦抬腿急匆匆往外走。
“哎,承煦,你做什么去呀?”我疑惑地在身后唤他。
萧承煦脚步不停,语调中还带着愠气高声答道:“找承轩去围猎场!那臭丫头不是最爱吃烤兔子吗!本王好吃好喝的养了十三年,要是敢给我饿的一把骨头回来,看到时候我怎么收拾她!”
萧承煦走了一半又想起什么,退回来唤:“娘子?”
“又怎么啦?”我抬头看着这口是心非的老父亲。
“上次娘子做的烤鸭味道极好,我一会儿也猎两只回来,娘子受累帮着烤了吧?”
“死鸭子还用得着猎吗?”我眨眨大眼睛笑的人畜无害:“摄政王去照照镜子不就得一只了?”
军队还未到长安城,已有不少百姓候在城外夹道欢迎。
这其中大多是满脸担忧与期许的父母,急切地伸长了脖子在部队中找寻几月未见的爱子。
军队返回各营中稍作安顿,将士们就都一窝蜂的涌出营门。
年轻的新兵们迫不及待地想要早点见到父母,以军营为家,孑然一身的老兵们也相约去酒楼要上几个好菜安安稳稳地喝上两盅。
映淳行囊都没放下,待连队一解散,牵着小马就直接冲出了营门。
摄政王夫妇早就在门外翘首以盼,萧承煦边在人群焦急地寻找着映淳的身影,嘴上却还装的不情不愿:“你看看这么多人要找到什么时候,还不如回府去等,我说了不来的,你偏叫我陪你来…”
话还没说完,眼尖的我就喊了一声:“淳儿在那儿呢!”紧接着踮着脚朝那边使劲儿挥手唤道:“淳儿!”
“爹爹!娘亲!”映淳也看见了我们,兴奋的一双大眼睛都亮了,挤过人群向他们跑过来。
“娘亲,我好想你!”映淳冲过来直接扑进我怀里,把故作冷淡的老父亲晾在一边。
“差不多行了,”被忽视的萧承煦不爽地清了清嗓子,阴阳怪气地问映淳:“跟你一个灶的战士能吃饱饭吗?看看别人都是面黄肌瘦的,就你不仅一点儿没瘦,好像倒还高了不少,放你出去一趟,本王的小棉袄都长成大棉被了。”
“娘,你看他呀!”映淳愤愤地噘起了小嘴儿:“哪有像爹这么坏的,女儿在外面风餐露宿好几个月,没瘦他还不乐意!”
萧承煦正皱了眉头要回怼,映淳忽然看到了什么人,急匆匆地说了句“爹娘等我一下”,朝人群的另一边跑去了。
一个瘦小的妇人惶惑地站在人群边。
她身上衣衫破旧,两个眼球都是一团灰蒙蒙的混沌,手上拄着一根粗树枝做盲杖。
“大婶儿,”映淳走到她面前下了半天决心才开口道:“您是小豆子的阿娘吗?”
那妇人的面容上忽然升起一丝欣喜和渴盼:“姑娘,你认识我们家小豆子?”
“我是小豆子的战友。”映淳眼眶酸涩,清了好几次嗓子抑住声调中的哽咽。
“大晟的军队里原来是有女兵的!”那妇人恍然大悟似的点点头,又恳切地问:“姑娘,那我们家小豆子呢?他是不是一会儿就出来?”
“小豆子他,不回来啦。”映淳极力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带着喜悦:“大婶儿,小豆子可厉害呢!他作战勇猛,杀敌立功了,将军让他留在江南做了守兵…没和我们一起回来。”
“我们小豆子这么有出息?”那妇人惊喜地一瞬间面容上都有了光彩,但那光彩稍纵即逝,妇人又低下头黯然道:“留在那儿的好啊,妾终究是他的拖累…”
“大婶儿,您不是他的拖累!”映淳从怀里掏出所有的银钱一股脑塞进妇人手中:“这是小豆子的军饷,他全都攒着托我给您带回来了,他说他很想您,很想亲自回来见您…”映淳终是按捺不住情绪,眼泪夺眶而出,捂着嘴巴默默哭着不敢再说话。
“在下是您儿子这位战友的父亲。”萧承煦不知何时站在了映淳的身后。
“这位大姐家住何处?儿子不在身边,想是生活会有诸多不便,军中将士互为袍泽兄弟,既然是战友的母亲,在下有义务帮忙照料。愿为大姐另找个住处安置,再请几个人服侍您。”
“这使不得!”妇人忙惶惑地连连摆手:“贱妾消受不起…大人一定是位官爷,我们家小豆子在军中能交到贵人家的朋友,真是他的福气…”
那妇人脸上神情复杂,又悲又喜:“妾这些年不过是为了孩子苟活于世,这条贱命说不定哪天就让老天爷收去了,如今知道孩儿在江南过的好,妾就卸下了一身的担子,哪怕明日就去了,也是放心的。”
“在下执意替您儿子照料您一段时间,请千万不要推辞。”萧承煦朝身后的严海吩咐道:“尽快安排人带这位大姐去安置。”
妇人千恩万谢地去了,萧承煦走回映淳身边,我已经过来心疼地帮她擦着眼泪。
“爹爹,我那位战友…”映淳哽咽着抬头看萧承煦。
“爹都猜到了。”萧承煦沉痛地低声说:“他牺牲在战场上了吧。”
“啊?”我见映淳默默地点了点头,才后知后觉地跟着红了眼眶,低声呢喃道:“那位大姐真是可怜…”
萧承煦默默叹了口气。
他多年来尽心保护的宝贝女儿,到底是亲历过战场的残酷了。
今日燕王府的饭菜足比过年时还要丰盛。
我和萧承煦慈爱地看着映淳吃的狼吞虎咽。
“慢点儿吃,小心噎着!”萧承煦又嫌弃地蹙起了眉头:“咱们家又不比军队里,不会有人跟你抢的!”
我笑着问:“淳儿,好吃吧?今天这兔肉和鱼都是你爹爹听说你要回来,亲手下厨做的,往日里娘和弟弟可没有这口福呢。”
萧承煦抿着嘴美滋滋等着女儿夸奖。
“差强人意。”映淳咕嘟咕嘟急吼吼地喝着碗里的汤:“和娘的手艺比差多了,爹爹还是要多练练,我今天是急着吃完饭去找儒哥哥,他得了字画找我去看呢。”
“儒哥哥又是谁?”萧承煦没得到期待中的夸奖不说,自家女儿又凭空多了一位不知哪儿冒出来的浑小子哥哥,脸上立时写满了不爽:“要我说现在的年轻人都是胡闹,半点敌不过我们当年,你跟别人去看字画,那严家二小子怎么办?”
“承煦,洵儒是小严公子的表字。”我小声提醒到。
“哦。”萧承煦尴尬地闹了个大红脸。
“爹爹,儒哥哥今年春闱已经考中了贡生,明年三月可参加殿试啦,我以表字称他,替他讨一个好彩头嘛!”映淳笑嘻嘻地解释道。
“这体贴的,都知道替人讨彩头了!”老父亲气得吹胡子瞪眼:“你这死丫头一声不吭地偷跑去打仗,担心得爹几个月睡不好觉,爹可连句道歉的话还没收着呢!”
“我也跟爹爹直说过很多次啊,可是爹爹不同意,那我只好偷偷走了!”
映淳理直气壮地挺起腰板:“爹爹当年不也是十三岁就上战场吗?女承父业,合情合理呀!”
“萧映淳!你可是个姑娘家的!”
“爹爹还说呢,若不是四年前被爹爹发现了捉回来,我十岁就跟着大军上战场了!”
“你还好意思提你藏在粮草堆里那档子事!”萧承煦气得要摔碗砸盘子:“没有大弓高的丫头,吓得我和你娘心都差点儿跳出来!”
“你们爷俩不许吵了!”我一个眼刀飞过来,两人都一缩脖子噤了声,低了头老老实实地吃饭。
“淳儿今天才回来就忙着训她,有你这么当爹的吗?”我在桌下伸脚踹了萧承煦一下:“淳儿出门的这几个月里摄政王都干什么了,不和女儿说说?”
“不过是——忙些日常公务罢了。”萧承煦心虚地眼神飘忽。
“是吗?”我白了他一眼:“我怎么听说摄政王可神勇呢,陛下和启荣闹学堂,被摄政王差人摁在书案上打了好几个板子?”
“萧启元和萧启荣被爹爹打了屁股?”映淳想象着他们两个的狼狈样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得空进宫必须要好好笑一笑他们!”
“焕儿还受牵连被你爹爹打了好几下呢!疼了好些天吧?”我关切地看向一直默默吃饭的启焕。
“娘亲,我早就不疼了,您还提这做什么呀?”启焕羞得耳朵红红的。
“爹爹你怎么连启焕也一起罚呀?小时候当着萧承睿的面罚我,不都只是做做样子吗!”映淳声讨萧承煦总是带点儿延迟,愤愤地放下筷子把小腰一叉。
“姐姐,那都是我和爹爹为了劝谏陛下做的戏,再说我是男孩子,吃点苦也没什么要紧的。”启焕见映淳有要开始和萧承煦开始另一轮斗嘴的架势,忙笑呵呵地解释。
“启焕比你爹爹可坚强多了,”我忽然顽皮地朝萧承煦做了个鬼脸:“焕儿上药的时候可是能忍住一声都不吭的,你们爹爹当年挨了军棍,每逢军医来换药的时候,药箱子还没放下他就吓得直往我怀里钻,又是撒娇又是耍赖的不肯上药,惹得医官侧目,可羞死人了!”
萧承煦的脸刷地直红到脖子根,窘得要找个地缝钻进去,气急败坏地去捂我的嘴:“星星!干嘛当着孩子们的面说这个!”
映淳笑得直接钻到了桌子底下,启焕把面颊埋在臂弯里趴在饭桌上笑得肩膀轻颤。
“没看出来啊爹爹,堂堂摄政王当年那么怕疼啊!”映淳笑得前仰后合,肚子都笑疼了。
“娘亲,我想爹爹是因为当时有你在身边,想让你多关心他吧。”启焕停住笑一本正经地向我解释道:“爹爹是骁勇善战的武将,若是平日娘亲不在身边时,纵是刮骨疗毒,爹爹兴许都能忍住一声不吭呢。”
“咳!那是自然!”萧承煦故作严肃地清了清嗓子,企图在孩子们面前挽回一点形象:“还是焕儿了解我,映淳这丫头就只知道傻笑。”
晚间就寝时,我从屏风后换好衣服出来,见萧承煦坐在床边等着我,似有话要说。
我才坐到卧榻上,萧承煦就蹭过来搂着我的腰。
耳边响起萧承煦又害羞又委屈的抱怨声:“娘子,当年我挨军棍,可是血水都洗出好几盆去。”
原来是记仇了。
我忍着笑不搭腔,等着他的下文。
“启焕那只不过是皮肉肿了一层。”
我听了这孩子气的话笑得花枝乱颤:“摄政王殿下怎么这样孩子气呀?连这也要和儿子攀比,传出去可是要叫满朝文武笑掉大牙了!”
“要比,娘子偏心,又害我被儿女嘲笑,我心中委屈。”丢了面子的摄政王气得鼓鼓的。
我娇嗔地瞪了他一眼:“那摄政王殿下要怎么样?”
萧承煦像是早等着这句话,坏笑着一把将我推倒在卧床。
看着他下巴上的胡须,曾经的少年郎如今已是三十余岁,可依旧俊美非凡,只是眼角的皱纹已经显现出来,可是依旧掩盖不了他的帅气。
“夫君…你似乎又老了一岁。“我微笑着望着他的眼睛,声音轻软地说道。
萧承煦闻言一愣,然后便笑眯眯地说道:“你这话说得太煞风景了。“他的语气很平静,仿佛在陈诉着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实,但听在我耳朵里,却又是另外一番意味。
“你夫君是老了,可是你为什么没变呢,好如初当年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样子......真是让人难以忘怀啊。“
萧承煦的声音低沉醇厚,仿佛大提琴的演奏,让我的心跳都跟着加速,一股莫名的悸动在心底蔓延。
他的手缓缓地抚摸着我的脸颊,我看到了他眼底的眷恋与迷恋,仿佛我就是他生命中那最重要的一部分。
这一瞬间我突然想起了一句话。
岁月如歌。
他抬手一挥儿长袍,浅蓝色幔帐落下,遮住了房间内的春色旖旎,只留下了一室的旖旎风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