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哥哥…”若萱却忽然小小声地开了口。
“怎么了若萱妹妹?”
“咱们好像真的抓错了…”若萱哭丧着一张沾了泥的小脸儿抬眼看他:“这头真的不是小花猪,是滚了一身泥的小白猪…”
启元强忍着愤怒深呼了口气。内心疯狂咆哮:萧启焕!这就是你给朕找的好差事!
一起忙活了一大天,启元和若萱熟络了不少,启元觉得宫外的空气真是自由,若萱也少了许多拘束,二人在路上聊着聊着,竟嬉笑打闹起来。
笑闹着跑到县衙门前,若萱一见门前停着的马车一下子吓得变了脸色,躲到启元背后拉着他的衣角小声说:“元哥哥,是我阿爷来了!”
“啊?新安王?”两人身上都滚了一身脏泥,活像两个小叫花子,要让新安王看见女儿私会外男还弄成这副尊荣定是会暴跳如雷的。
启元忙拉着若萱从后门绕进县衙换洗衣服去了。
等两人简单梳洗干净,启元趁新安王还没离开,又从后门送若萱回了新安王府,自己再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从正门走回来。
新安王正在堂前端坐,县令陪侍在旁边。
“黄公子!”新安王见启元回来,忙起身迎上来,但见他独自一人,又忍不住诧异道:“容俞公子没跟你一起回来?”
“容俞还没回来?”启元茫然地眨了眨眼:“那我可不甚清楚,今日没跟他在一起。”
“黄公子今日协助查案辛苦了,请快去歇息吧。”新安王讪讪道。
启元心里正回味着今天和若萱共度的欢乐时光,根本没意识到“泰岳”对自己不甚上心的态度,美滋滋地回客房去了。
新安王直等到天色全黑,才看见十几个衙役拖着疲惫的脚步走进县衙。
启焕比启元和若萱还像个小叫花子。
身上的一身黑袍满是皱褶,鬓发被汗打湿粘在面颊两侧,裤腿挽到膝弯仍湿了半截,白皙的小腿上沾了不少泥,一双赤足被水泡的发白。
“今天真是辛苦各位了,请快去歇息吧。”启焕累得将要说不出话,还礼节周全地向众衙役拱手道别。
“容公子!”新安王和县令忙围上前来,帮启焕摘下背上背的竹篓。
“请董大人见谅,在下衣衫不整。”启焕朝新安王行了个礼,苦笑道:“双脚被水泡肿了,原带去的鞋实在穿不上。”
“容公子快坐下歇歇脚喝杯茶。”新安王亲自为启焕捧上茶盏,钦佩地望着眼前的少年:“下官都听县令说了,容公子小小年纪就如此有谋划和远见,能想出这样的赈灾良策,真令下官敬佩不已。”
“董大人谬赞了,在下受不起。”启焕真是渴极了,急吼吼地吞了一盏茶,放下茶杯就拉过那个硕大的竹篓,从中取出几卷竹简道:“董大人来得正好,县南三个村庄的灾民讯息,在下已经全部整理好了,请大人过目,受灾的民众也都暂时安置了,今日是初次,在下还没有摸清方法,效率属实是低些,明日有了经验,一定能做得更加快了。”
董易之展开一卷竹简,见上面字迹工整隽永,详实清晰地记录下每家每户的实际情况,对所需要的物资补助还做了预算,用小字标在下角。
身边的少年分明疲惫的眼皮直打架,还支撑着等着他的意见。
董易之对这“容俞”的欣赏之情更添了几分,不禁在心中打起了盘算:既能与摄政王结为姻亲,想必家室不会差,相貌俊美端正,待人谦和有礼,小小年纪就能将赈灾之事谋划的井井有条,虽贵为皇亲,却肯事事亲力亲为…奇货可居,必堪托付。
“容公子,”董易之慎重的开口道:“请恕下官唐突,敢问容公子可有定亲?”
启焕听了这话惊得瞌睡都吓走了,强捺住惊讶的神色问:“董大人问此话是何意?”
“下官家有一小女,两年后就要及笄,若公子有意,容董两家愿结秦晋之好。”
“董大人爱女贵为郡主,在下出身商贾之家,实在高攀不起。”启焕故意摆出一副卑微为难的神色:“而且父母已在张罗为在下议亲,近日就要纳采,实在愧疚,辜负了董大人一番好意。”
董易之没料到竟碰了壁,只好悻悻地笑了笑道:“无妨,无妨。”
心中已懊恼地要拍大腿:这样好的姑爷怎么被别人家抢了先!可惜!可惜!
待萧承煦带人将治水与防疫两件大事处理妥当再回到灌下县县衙,已经是半月之后。
萧承煦由县令带领着进到启元的客房,见一个小厮正在给启元的手臂上敷上伤药。
“怎么受伤了?”萧承煦蹙起眉头,疾走两步到启元身边,从小厮手中接过药膏:“让本王来吧。”
县令诚惶诚恐地把头低到极致:“摄政王恕罪,都是下官照顾不周——”
启元却忙向萧承煦解释道:“不关他的事,是我和捕快们一起查案的时候碰到个泼皮当街欺负弱小,我出手相助才受伤的。”
萧承煦边帮启元涂药边抬头看了他一眼,见往日最怕疼的他如今咬着牙一声也不吭,不禁欣慰地牵了牵嘴角。
萧承煦示意县令先退下,待客房内只有他们二人时,才笑吟吟地问:“陛下这几日待在县衙中,可学到了什么?”
“九皇叔,”启元终于把多日未用的“朕”拣了起来,倒觉得十分别扭不习惯:“朕终于知道,纸上得来终觉浅,朕之前说的关于治水的方法全是书上看来的,确实是空洞可笑,这几日朕随捕快们四处查案,看尽了世态炎凉,才知道在朕原来看不见的地方,还有那么多吃不饱穿不暖的百姓在为生活奔波…”
启元抬起头诚恳地说:“九皇叔,之前都是朕错怪了你,你严厉管教朕,是为了让朕成才,将来做一个好皇帝,从今以后,朕一定好好听你的教导,还要跟你学习如何治理水患。”
“好。”萧承煦欣喜地动了情:“陛下本是天之骄子,养尊处优,却平心静气地在这贫困的县城里当了半月的捕快,还能从中体会到百姓生活的不易,此番心智,已非常人所有。”
“真的?”启元从小到大甚少得到萧承煦的赞赏,忍不住喜形于色。
“九皇叔何曾骗过陛下。”萧承煦慈爱地看着启元:“陛下成长迅速,已有明君的风采。”
二人相视一笑,冰释前嫌。
“对了,这黄公子和容公子,陛下不给臣解释一下吗?”萧承煦笑着问启元:“陛下和永安王,玩的是什么花样?”
“黄公子和容公子,还不都是摄政王殿下的亲随吗?”启元朝萧承煦顽皮一笑道:“容公子这半月可比朕忙多了,现在该还在下属村庄中,挨家挨户地给百姓发放养家费呢吧。”
“是吗,那臣去看看那位“容公子”。”萧承煦转身向门口走去:“黄公子身上有伤,就先留在这里好好休息吧。”
马车驶入村中小路,萧承煦掀起车帘,见已有不少工匠忙忙碌碌地为百姓修缮被冲毁的房屋。
村口的一片高地上,搭建着一排排给受灾村民临时居住的棚屋,烟囱上已升起袅袅炊烟。
萧承煦在棚屋前步下马车,走到坐在门前藤椅上的一位老妇人面前,客客气气地询问道:“老人家,请问今日村中可来了一个叫容俞的——小衙役?”
那老妇见他问起阿俞,眯着昏花的老眼上下端详了他一遍,忽然抄起本倚在墙边的拐棍,照着萧承煦身后就是一棍子。
“???”
萧承煦被这一拐棍抽得火辣火辣的,懵头懵脑地看着那老妇:“老人家,您这是做什么?”
“你是阿俞的爹吧?儿子长得可和你真像。”老太太气哼哼地拄着拐棍站起身来:“老身活了六十多岁,要论岁数也足够当你老娘了,够资格管管你吧?”
萧承煦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我们阿俞是多好的孩子!”老太太兀自训开了:“又热心周到,又勤快能干!你去这十里八村打听打听,谁不说小阿俞是个提着灯笼都难找的好小伙子?得了这么好的儿子别人偷着乐还来不及,你这做爹的可真不像话,还忍心下手打他!看你这年纪轻轻的,也就三十岁出头?要老身说,你们年轻人教养孩子就是没耐心!”
萧承煦正被迫听着老太太喋喋不休的训话,启焕背着大竹篓从村中走出来,远远地朝老太太笑着挥手打招呼:“奶奶!”
“哎!”老妇人马上收住训话,一下子皱纹里都填满了慈祥的笑意:“阿俞回来啦!”
随着老太太这一声应答,从棚屋里一下走出好几个妇人孩子迎上去,把启焕围在中间,倒茶的倒茶,擦汗的擦汗,七嘴八舌地关心道:
“今天怎么又忙到这么晚啊?不是跟你说了让你早点回去休息嘛!”
“孩子,快把水喝了,到婶子屋里歇歇脚去,盖屋的事用不着你操心,我家那口子帮你盯着呐!”
一个扎着双丫角的女娃娃双手捧着一个小碗踮着脚要递给启焕:“阿俞哥哥,这是我娘才煮好的鸡蛋!还有我上山摘的红果子!果子可甜啦,哥哥快尝尝!”
“看,老身没说错吧?”老妇人见萧承煦站在原地微笑着向那边看,又朝他补充道:“阿俞当真是个好孩子,我们村里的人呐,没有一个不喜欢他的。你这小子以后可不许再无缘无故打儿子了,听到没有?”
“老人家教训的是。”萧承煦笑着向老妇人行了一礼:“在下谨记教诲。”
“阿俞!该跟爹回去了!”萧承煦忍着笑朗声朝那边喊到。
“…爹爹?”启焕猛地看到父亲,一时有些局促,束手束脚地走到萧承煦面前。
“瞧你把孩子给吓的!”老太太愤愤地又给了萧承煦一拐棍:“这么好的儿子摊上这种混蛋老子!”
启焕被老太太的这一举动惊得瞪圆了眼睛,急着想要解释:“奶奶,我爹爹他没有…”
“走了阿俞,跟爹回家去。”萧承煦极力控制住自己伸手揉一揉的冲动,微笑着打断启焕的话。
“好孩子,你要回家了?”老妇的眼中忽然泛起泪花,紧握住阿俞的手,满脸不舍和悲伤的表情。
“奶奶,您要保重身体。”阿俞轻轻将瘦小的老妇搂在怀里抱了一下:“若是有机会,我一定会再来看您的。”
“小阿俞,好好的,好好的。”老妇人忍不住又抹了两把泪:“在摄政王身边当差,一定要机灵些…”
才被她打了两棍子现在身后还隐隐作痛的摄政王哭笑不得的在旁边看着。
“奶奶一定求菩萨保佑,保佑我们阿俞平平安安的,以后有大出息,做人上人。”
老妇人恋恋不舍地拍了拍启焕的肩膀:“走吧,跟你爹爹去吧!”
村民们在后面默默地站着,不舍地目送着启焕。
“阿俞哥哥!”那女娃娃跑过来把两个小果子塞到阿俞手里:“哥哥收下留着路上吃好吗?”
“好。”阿俞蹲下来平视着小娃娃的眼睛:“双儿在家要乖乖的,不要惹你娘亲生气,要多帮她的忙,记住了吗?”
小女孩抿着小嘴儿很郑重地点了点头:“双儿记住了!”
马车走出好远,还能看到站在村口目送的村民们。
启焕才依依不舍地放下车帘,萧承煦就忍笑打趣道:“容俞公子这村官当得很受爱戴啊。”
“是村民们热心又肯配合,儿其实并没有做什么。”
“爹爹,对不起。”启焕惴惴地低下头:“儿未经您同意,以摄政王的名义下了许多道指令…请您责罚。”
“萧启焕,抬起头来。”萧承煦故意冷下声调。
“是。”启焕挺直腰背抬头看向萧承煦,静静地等候发落。
萧承煦端详着半月不见黑了瘦了不少的儿子,忽然慈祥地笑了:
“你是爹爹的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