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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军纪兵心两难得

    杀了县令之人,正是赵君德。

    河北虽也有贼乱,但大贼头都不在武阳,如那窦建德,在北边平原等郡,部曲数万的王德仁,主要活动在西边魏郡,又如那已被歼灭的张金称贼部,此前也是活动在北边,势力范围主要是与武阳接壤的清河郡,因而武阳郡诸县,在城防这块,措施是有,然本就称不上十分充足。

    再加上,李善道、刘黑闼、赵君德三部来得十分突然。

    顿丘县的城防,就更是仓促了。

    於是城门一被哄开,赵君德等几人,长驱直入,竟是顺利地杀进了县寺,将这县令宰了。

    城门已开,县尉、县令又先后已死,城中守卒没了首领,接下来的战事就不用再多说,先是秦敬嗣等攻占下了南城墙,随后进城的部队打开了别的城门,诸部争相抢入,顿丘遂下。

    到天亮时分,整个的顿丘县城,四面城墙、城内各里、兵营县寺,皆已被李善道等各部掌控。

    从投瓦岗以今,大仗、硬仗打了不少,数这一仗打的最为轻易。

    只用了赵君德、高延霸等十余壮士,就攻下了一座县城!

    而且攻下来的这座顿丘县城,极大的可能,还将会成为李善道以后独自占领的第一座县城。

    李善道心情激动,要来笔墨,泼墨挥毫,想要写上几句,却文思不佳,只写了一句就卡壳了。

    高延霸探头来看,称赞说道:“郎君的字,越写越好看了!”

    高曦识字,将李善道写的这句读了出来:“十二猛士夜袭城……,郎君,底下呢?”

    “底下……,哈哈,哈哈。”李善道尴尬地笑了笑,骂了句,“他妈的,倚马千言之才,老子到底是无有之也!这底下嘛,得了佳句再写吧。”将笔丢给高延霸,说道,“走,去找刘将军!”

    刘黑闼在城北。

    踏着晨光,沐着掺有血腥味的空气,一行人驰马到了城北。

    城北的情形和城南没甚区别。

    城门大开着,一股股的刘黑闼部的战士,或是从刚从营中赶来,在拥挤进城,或带着战后的疲惫,喜笑颜开地坐在城墙边,给战友看自己在此战中的缴获,与战友吹牛。

    刘黑闼的将旗竖在北边官道边上的田畔。

    到了旗下,却不见刘黑闼。

    “刘将军呢?”高延霸代李善道,问迎上来的刘十善。

    跟着赵君德杀了县令后,刘十善便转来城北,归回本部了。

    刘十善答道:“俺阿兄进城了。”

    “进城作甚?”

    刘十善嘿嘿的笑,没有回答。

    “你笑什么?”

    刘十善与李善道说道:“将军,俺阿兄应是很快就能回来,要不将军稍等片刻?”

    李善道下了马,说道:“那就等一会儿!”叉腰而立,时望向城中,时回顾北边的营垒。

    营垒与城之间的野地上,漫是三部的兵士,人头簇拥,嚷叫喧乱,你奔我跑,都是在往城里来的。昨晚这这一仗,动用上阵的兵马,三部总计不到四千人,其余的都被留在了营里。

    “夜袭此谋,得之匆促。战前,未得空约束进城的军纪。我三部兵马,万余之众,怎可尽数进城?若全都进了城,不得闹翻了天?亦不利下步进战。沐阳,你带人速往各城门,传我将令,三部将士,无我令者,悉不许擅自入城。五郎,你领上你本部兵,现则进城,一来,约束已在城中的各部部曲的军纪,二来,亦传我将令,令城中各部在两个时辰内,退出城外。”

    高曦领命。

    陈敬儿问道:“郎君,全都退出城?那城中守备?”

    “城墙上有咱的部曲守着就足够了。至於城内的治安,你告诉敬嗣,令他组织巡逻队伍,巡逻县中街道、各里,不许扰民,如有敢作乱者,就地正法。县吏不是有几个降的么?都带去给崇吾,请崇吾与他们商量商量,安定城中民心的办法,商量好后,报与我知。”

    陈敬儿应诺。

    两人就按李善道的命令,各去行事,不需多提。

    城内的纷乱,乃至压倒了城外奔向城中的那数千三部部曲的喧嚷。

    不用仔细分辨,就能从中听出妇孺的泣叫、入城各部兵士们的笑喊等声。

    掌兵已久,李善道已不是个理想主义者。军纪,自然是需要约束的,不能真的自己的部队,变成了他之前担忧的“兽兵”,可一座城打下来后,当下的部队肯定没法和后世的那支英雄部队相比,要想彻底杜绝抢掠等事,也是不可能的。至多,能约束多少,约束多少罢了。

    ——整治军纪的事情,徐世绩以前也是有过考虑,可就连徐世绩这样的人杰,於今不也是不提此事了么?甚而,当打完一场胜仗后,他如今还会主动地纵兵掳掠,任由兵士快活。

    任由兵士快活的事,李善道有他的底线,他做不到。

    但话说回来,他能做到的,也只有刚才命令高曦、陈敬儿的那些了。

    热血的少年,总归会被社会抹平棱角,很多时,为了生存,再高尚的理想,也得向现实低头。

    低一回头,可能还不够。

    当刘黑闼从城中出来时,李善道发现,他还得再低一次头。

    等了多时,刘黑闼终於从城中出来了。

    不是一个人出来的,除掉随从的亲兵,他的马上横放了一个妇人。

    见李善道在等他,刘黑闼赶忙下马,随手将那妇人拽了下来,指着她,喜滋滋地说道:“贤弟,你看这是谁?”抓住这妇人的头发,强迫她抬起了脸,请李善道观瞧。

    李善道怎会认得!

    只见这妇人二十来岁的年纪,蛾眉螓首,齿白唇红,身段娇美,长得不错。

    “贤兄,她是谁?”

    刘黑闼笑道:“还记不记得,咱攻破龚老狗的庄子,杀他时,人说他有个女儿,嫁在了县里,生得貌比西施,沉甚么雁,就是这位小娘子了!贤弟,俺专去城里,把她抓来,送给你的!”

    “……她已婚配,贤兄,这怎使得!”

    刘黑闼不在乎地笑道:“婚什么配?她丈夫却识趣,一见到俺,就把她献给了俺!贤弟,她已是无主的了!怎样?”掐了下这妇人的脸,“这脸蛋?这身段?水灵灵的,果是个美人儿。”

    这妇人不敢躲避,泪水含在眼中,楚楚可怜之状。

    想当年,隋灭陈时,就连陈之公主,也逃不掉夫妻离散、被掳为婢的悲惨,何况龚家的这个妇人?尽管已向现实低头,尽管已知战乱年间,此等事不可避免,却心中怜悯之感触难抑!

    李善道不忍睹之,强笑说道:“贤兄,俺比不得贤兄,无此雅兴。不敢受之。”

    “你真不要?”

    李善道摆了摆手。

    “你如不要,俺就不客气了!这可是上等好货!含珠正少个好姐妹!”刘黑闼大喜,又捏了下这妇人的脸蛋,示意刘十善将她带走,目光还离不开,搓着手,在这妇人的背影上流连了片刻,然后才转看李善道,笑道,“贤弟,城下了,你不进城快活,却怎来了俺这儿?”

    必须得立即进行下一步的进战了!

    要不然,就算是约束军纪的命令下达,这顿丘县城内的百姓,却也还不知会遭多少的蹂躏。

    李善道没了心情多说,干脆直接话入正题,说道:“贤兄,我来找你,是为计议下步进战。”

    “下步进战?贤弟,顿丘才下啊。”

    李善道说道:“贤兄,正是顿丘才下,是以你我才该立刻继续用兵。有道是‘出其不意’,又有道‘兵贵神速’。顿丘被你我攻下的消息,一旦传开,可想而知,上到郡府的元宝藏,下到武阳各县,势必都会震骇,一定都会赶紧地加强城防。到那时,底下的进战,咱恐怕就不好打了。为防止这种局面出现,最好的办法即是,你我至迟明日,便挥军再进,以速战速决!”

    “贤弟此话在理。那下步进战,贤弟可已有腹案?”

    李善道拿着铁制的直马鞭,在地上画了个简单的武阳郡的形势地图。

    指着最南一点,说道:“此处是顿丘。”顺着顿丘往西北方向,指向了另外两点,说道,“这两处是繁水、魏县。”又往顿丘东北方向的几个点,点了下,说道,“此处是临黄、元城等县。”末了在魏县、元城县北边,离魏县较近的一个点上,点了下,说道,“此处是郡治贵乡。”

    “不错,然后呢?”

    李善道说道:“贤兄,我意接下来的进战,为最大的起到‘兵贵神速’的效用,不给武阳郡郡府、各县反应的时间,我等可兵分三路。”

    “怎么兵分三路?”

    李善道说道:“分兵一部,攻繁水、魏县;再分兵一部,攻元城等县;以主力,我亲率之,直趋贵乡!”收起直马鞭,横放在手心上,轻轻拍着,举目问刘黑闼,“兄意可否?”

    “谁攻繁水?谁取元城?”

    李善道说道:“繁水、魏县只两县之地,一部偏师即可;元城等地,属武阳西部,数县地也,并有部分府兵驻扎,往攻的兵马不可少之。我之愚见,元城等地,兄若愿意,即劳贤兄往攻;繁水、魏县,从你我三部中,择一智勇堪用的偏裨之将便可。”

    武阳郡从北到南、从东到西的距离,大致相近。顿丘正好处在郡东、郡西之间的中轴线的南部末端。以顿丘所在的这条中轴线为基,整个郡可被分为面积基本相当的两个部分。

    贵乡、魏县、繁水都属西边部分。

    元城等县属东边部分。

    东边北起聊城,西南到观城,沿着黄河西岸,一字排开,总计是七个县,恰好是武阳总辖县数的一半。这七个县中,虽无郡治,但七个县,不少了,把攻此七县之任,交给刘黑闼,既是对他的信任,如果刘黑闼能够将此七县,悉数成功打下,也是一份大大的油水。

    刘黑闼俯首,熟视李善道画的这幅简易地图,拍了下大腿,说道:“贤弟,敢不敢来打个赌?”

    “打什么赌?”

    刘黑闼说道:“赌一赌,是你先将贵乡打下,还是愚兄先将元城攻克!”

    李善道一笑,说道:“贤兄,这个赌,你怕是要输。”

    “俺若输了,含珠送你!你若输了,嘿嘿,贤弟,徐大郎赠你的一丈威不赖,可舍得给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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