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人而言,家值得怀念的不止是亲人,还有大家一起生活过的场景。
庭院,就是这个共情场景的所在。那里有四季变换,却从不缺少父母温情,同时承载着各个年龄阶段的缤纷回忆。
到现在王琁仍旧清晰的记得,最开始家里穷,分家后有好几年家里是没有院墙只有坐北朝南的主屋,院子栅栏门后面有一个很大的水坑,当时妈妈还喜欢往里边养些鸭子。
读小学后,在父母的不懈奋斗下,经济方面渐渐有所改观,爸爸拉了好几车黄土和沙子,最终填平了院儿里的大坑,又用自己拉来了沙石做了水泥块,慢慢的垒砌了院墙、安装了大铁门、盖起了平房。
1998年前,当时附近的村子都热衷种植烟叶,大多数农户靠卖烟叶补贴家用;烟叶在售卖之前需要炕干后才能过秤给烟站。当时院子里还用黄土垒过一个大烟炕,村里好多街坊邻居都会来家里炕烟叶儿,那会用炕房是不会收费的,但是乡里乡亲大家为了表示感谢经常会带些瓜果蔬菜、自己捕的鱼虾什么的送给主家。
那会很期待后院刘伯的到来,他每次来炕烟都会带几条刚钓的鲫鱼,爸爸每次都会将鱼收拾干净,然后撒上调料裹上苇叶放到即将燃尽的碳灰里烤鱼给王琁姐妹吃。鱼烤好后,打开层层包裹有些胡黑的苇叶,鱼肉紧实,加上苇叶的清香,成为了儿时记忆里最焦香的味道。
直到到现在,每逢夏季到来,总能想到烤鱼,这种味道仿佛成了夏天一切美味的承载。
院子西角的空地种着一株香椿树,这棵树可以说是每年春天美食的担当。
香椿芽特殊的香气,总能让人神往着迷。
家里人一般不会选择油炸或者用鸡蛋煎香椿芽,更为家常的做法是取香椿嫩芽与蒜薹放入坛子腌渍,这样一波操作下来,一年四季都能吃上美味的香椿。
记得当时跨进大门左前方,有个很大的老式压井台儿,台前放了一个枣红色的塑料大盆儿。90年代,农村大多数家庭并没有自来水,挨家挨户都是吃的自己家的井水,井水的水质也是时好时坏。那会儿就记得特别清楚,赶上夏季多雨的时候,从井里流出来的水都是浑黄的,悬浮着大量泥沙。农村人也不讲究,碰到这种情况,多数是在大桶里静置半晌,瓢取上方清水烧开食用。
放在现在,可能很少能看到农村院儿还有在用老式压井压水的了。现在法律也越来越完善,私自凿井取水,正如罗翔老师玩笑所说,岂不是构成非法采矿罪?虽是玩笑话,单从饮水方式的改变,印证了我们所经历的时代变迁。
中式农村庭院的设定,往往少不了一些特定元素,就比如院子东边向阳的空地,多数情况下会被母亲征用成菜园子,院里能够置物的台子也被爸妈心爱的花花草草所占据,窗前稍微肥沃点儿的空地则成了父亲的果木培育基地。
老家的院子并不像中国古典文学里的唯美浪漫,呈现出的却是实用主义的完美诠释。
初春的蒜苗、菠菜、芫荽、大青菜、韭菜;夏季的豆角、番茄、黄瓜、丝瓜、苋菜;秋冬的眉豆、南瓜、冬瓜、萝卜、白菜;每个季节都有独属的菜品范畴,菜园子同样也承载了一家人一年四季的菜肴变幻。
小时候总喜欢吐槽母亲痴迷种菜的行为,总觉得不如养花养鸟来得赏心悦目;长大后不禁感叹母亲的构想伟大,用一片土地,勤劳的双手,给全家创造了餐桌上一年四季的独有美味。
人生就像是一种轮回,从小时候的不理解、排斥、再到长大后的认同父母、成为父母。不知不觉,在点滴生活中,我们已经在父母的影响下,成长并效仿。
小时候,窗前总会预留3-4平方的空地,父亲喜欢种花卉果木,小小的几平米空地成了他“科学嫁接”的试验基地;初中那会,日常学科里边有一门儿选修课《劳动技能》,有几年就发现父亲对这本书里所介绍的嫁接场景相当着迷。父亲有时候是把枣树枝条嫁接到梨树上,有时候会在无花果树上嫁接杏树枝儿,再或者是将不同颜色的月季花枝嫁接到同一株月季上......每一次嫁接他总是信心满满,虽然一次次失败,但是仍旧不断的创新尝试。
满院花卉树木,一次次摸索尝试,唯独院内那株黄、红双色同株的月季,算的上是父亲引以为傲的杰作。每当春季有人来家里做客,总会惊叹父亲的精湛花艺。
日常生活中也多是如此,母亲务实干练,父亲总是对未知事物极富有探索精神。
庭院的西南侧还垒砌过两处一米多高的猪圈,这两处猪圈便是父母除去种地、冷饮小店之外,第三个有力的日常经济来源。猪圈里边第一头黑底儿白花的母猪,是母亲从姥爷家带回来的。这头母猪可以说给整个家庭带来了多年的经济收益,母猪每年都会下两次猪崽儿,每窝猪崽儿大概有个十一二头。母亲是个极其负责的人,每当母猪生产,她总会通宵熬夜照顾小猪母子,已有效保障小猪崽儿的成活率。有时候冬天产崽儿母亲还会在猪圈上方铺上塑料膜或者架起火堆给小猪保暖,母猪虽然也很喜爱小猪,但是动物往往不及人类对待自己的孩子用心。记得有一次,母亲刚刚给小猪接生完,离开给小猪换温水的功夫,母猪一个侧卧当场压死了两头刚刚出生的小猪崽儿。从小猪出生、喂养、疾病预防,一直到出栏,差不多有一个多月时间,母亲都在时时刻刻尽心照顾。
记得1998年那会儿,小猪差不多三块八一斤,一头出栏小猪的体重大概在15-20斤的样子,大概能卖60多元。现在看感觉60多元也没多少钱,根据当时的物价和薪资状态我们可以做个简单的比较,依稀记得九几年母亲在小学做民办教师的时候,一个月的工资才60元,一窝猪崽儿的正常出售可以抵得上一名乡村民办教师的一年薪资收入。虽然乍看有些不可思议,但是在那个淳朴的年代基层教师收入相对微薄,事实也确实如此;所以猪圈里的这头母猪,对于父母而言,有着不一样的情感,它就像是家庭生活中出大力的一份子。
还记得母猪在最后一年不幸感染口蹄疫病死,父母不在是把它当做动物看待,更多的萌生了一种不一样的情愫,更像是守护一位即将离世的老友,他们没有选择卖掉或者宰杀,而是在母猪咽气儿之后悄悄的将它埋在村头南边的菜园里。
情感,产生于人类共情,但又不止于人,人与动物亦是如此。
院子的中间,父亲曾经用铁丝架起4米多长、2米多宽的铁丝网架,方便葡萄藤攀爬生长,每到夏季,头顶的一片绿荫,总能给人带来别样的清新与凉爽。特别是到八月中下旬,一串串诱人的紫色果实,让人垂涎欲滴,流连忘返。踮起脚尖,伸手摘取,就能在树下直接品味这份美味的酸甜。一到葡萄成熟的季节,诱人的果实总能吸引来大批觅食的麻雀,小鸟们像是贪嘴的孩子,贪婪的啄食着成熟的果实。偶儿也会有一些被啄破的果子一不小心弹落在地,那迸溅的紫红,正如那个季节的热烈,为大地增添了不一样的色彩。下雨的时候,雨水散落在叶间,滴滴答答,就像一首动人的旋律;伴着微风,走在架下,雨水顺着叶缝慢慢滑落掌心,此刻,心灵仿佛正在接受自然的浸润。
每到夏季最炎热的时候,为了追寻凉爽,夜晚的屋顶成了最佳的睡眠场所。那个年代,没有空调,甚至可以说绝大多数家庭电扇都没有普及,平房屋顶成了大家亲近自然、体会凉爽最为直接的睡眠方式。那时候院子里种植了不少蔬菜、花卉和果木,凉爽的同时,也带来了另外一个问题,那就是滋生蚊虫。往往很多时候就是一边享受着自然凉爽,一边承受着蚊虫叮咬。
夜色中,千家万户渐渐的熄灭了灯光,孤独的夜,点缀的繁星,像是一张巨大的催眠幕布,将人们带向梦的彼岸。
紧挨房屋西北侧的位置曾经有一个鸡舍,母亲每年都会在哪里养上一窝小鸡;小鸡里边往往母鸡偏多,那个那年代,大家都是崇尚俭朴,多数生活物资都是自给自足,母鸡长大下蛋,家人会小心收集起来放入坛内以供日常食用。还记得初中那会,每到周末放假的时候,母亲总是变着法得给王琁和妹妹做好吃的,杀鸡炖肉是少不了的营养补给。母亲那会儿胆子蛮小的,没有动刀的念头,一般遇到周末改善伙食的情况,都会麻烦四周的邻居大伯帮忙杀鸡。每个周末,母亲都会亲自下厨,也总能给在外学习的姐妹带来不一样的精神慰藉。
依稀记得院子主屋平房建设时,家里经济基本是接近一贫如洗的状态。建房的时候,家里所有的积蓄加起来只有1000元,砂石那会都是父母从离家比较近的河沿沟地一铲子一铲子挖取,再用三轮摩托车一趟趟运回家里。建房花费最多的是水泥、钢筋等刚需材料,人工方面并没有花什么钱,帮忙垒墙、浇顶的人员基本都是同乡的亲戚、朋友。那个年代建筑队还并未盛行,建筑承包方式仅在萌芽状态,农村宅基地自建房多数是乡里乡亲你一砖我一瓦的乡情互助,并未掺杂劳务经济与报酬,主家能够提供的只是辛苦繁忙过后的一粥、一饭、一碗大锅菜。
乡情如此质朴,超越金钱,温暖人心。
院墙外西侧,父亲还种植了一大片平安竹。一年四季,竹子郁郁葱葱,即使在大雪纷飞的冬季,竹林依旧是傲然挺立。竹子自古有平安的寓意,父亲同样是带着这份期望,为这个家栽种了一份希望。“寒冬再长,有竹乃安”。竹子并不仅仅是一种观赏植物,更像是人们展望未来的期许与精神寄托。
长大后,因为婚姻和工作的关系,很多人不得不选择背井离乡,来到了嘈杂的城市。这里有数不尽的高楼大厦、有看不完的灯红酒绿、有望不尽的车水马龙;信息发达、节奏明快、人口众多,人们不得不为了生计,放下情绪,放低姿态,四处奔波。
现在大家所居住的环境有精美的地砖、洁白的墙壁、柔美的灯光,各种家电应有尽有,各种设施也越来越完善。家宅布局虽然整洁温馨,只是再也没有小时候纯粹而安稳的睡眠,再也没有四季相守的庭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