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不寻常的一年,秋收未至,神域大地便已是大雪飘飞之景。
穷苦百姓口中的六月飘雪在这一刻几乎被具象化。
大雪足足下了数日也不见停歇,整个神域大地积雪极厚,豪门贵胄们当即大手一挥,热腾腾的牛羊肉汤锅便端上了桌,一边吃着香喷喷的肉,一边赏雪。
有的来了兴致甚至会让美艳的妻妾女婢们当场沐雪而舞,也有自视甚高的文人墨客于大雪中挥动笔墨,画上一幅千里江山图。
院外,身穿貂裘皮衣的小姐公子哥们则一脸兴奋的打起了雪仗。
毕竟大雪只是北方的产物,在神域大地极少有出现,哪怕是在冬季也很少,所以神域大地的富家小孩们对于雪有着一种特别的喜欢。
与豪门贵胄见雪欣喜的反应不同,穷苦百姓们则满脸愁容,躲藏在破烂透风的茅草屋内,浑身紧紧裹着泛黄且补丁遍布的破旧大衣瑟瑟发抖。
身上的大衣根本不能为他们争取到多少暖意。
当然,比起身上的寒冷,最冷的还是百姓们的心。
大雪不停,代表着地面积雪会越来越厚,同样也代表着农田里即将丰收的粮食与苦菜全军覆没。
不少百姓看着如今这昏暗的天地湿润了眼眶,他们不知道在如此恶劣的天气里,若是没有食物,自己究竟还能支撑几日……
“唉!每一次天人浩劫,都会令无数前辈陨落。”
“每一次不寻常的大雪也都标志着九洲天地在哭泣……”
茂密的大雪之中,一道身影渐行渐远,口中也接连叹气着。
兴许是寒冷使然,令他忍不住取下腰间的澄黄葫芦,于嘴里狠狠的灌了一大口。
“师父,你曾告诉过我,我们道观传承自上古人皇。
可是徒儿一直不明白,既然都是修行,为何别人可以追求仙道与长生,而我无名观的人就注定得死在这方天地?
既然如此,那我等修行的意义又是什么?”
这是一名满脸胡子拉碴的道人,看上去年龄并不大,此刻却仰面向天,脸上渐渐有热流划过,不知是泪还是雪。
“现在徒儿终于明白了。”
“原来我等生来便是要以守护九洲众生为己任,所以生来就是注定要死在这方天地的……”
道人无声哭泣,于大雪中站立良久。
他明白,师尊死了!
不久后,他进入了一处破败的城隍庙,看到里面有一瘦弱孩童正围着一堆篝火瑟瑟发抖。
道人微微一怔,脑海里于这一瞬间仿佛回到了数百年前的那场雪夜。
他叹了口气,径直走到小孩的对面坐了下来,也探出双手于篝火边上取暖,同时问道:“小孩,你家大人呢?”
孩童一脸麻木的摇摇头。
道人眉头微蹙,目光扫向其身后,却发现有一张草席,但在草席上却躺着一具小女孩的尸体,看上去比小男孩要小一些,早已尸僵。
道人见状微微沉默,问道:“为何不埋了?”
“没钱,地主老爷们不给埋……”
小孩抿了抿嘴唇,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可始终未曾流出。
道人闻言再度沉默,若是在以前,他常年在山上倒是对人间疾苦不甚了解。可在这半个月里,他游走了各国,知道在不少国家,底层百姓是最苦的,连一分田地都没有,他们所努力耕耘的田地皆属于地主老爷。
收成好时,所有的收获都属于地主们,而这些穷苦百姓忙碌一辈子,都没有一分属于自己的田地,仅仅只能勉强混个温饱而已。
一念及此,道人方才开口道:“我能帮你葬了你妹妹,但我需要你用一辈子来报答我,你……”
“我愿意!”
“只要你能够替我安葬妹妹,我这辈子都愿意为你做牛做马!!”
道人话音还未完全落下,小男孩便“噗通”地一声跪伏在地上,冲道人不断磕头。
道人抬手,制止了小男孩继续磕头的动作,接着便让小男孩拖拽着草席,随他离开了城隍庙。
大雪中,小男孩衣衫褴褛而单薄,一双赤足在厚厚的积雪中被冻得红肿,却始终一声不吭,咬着牙,拖拽着草席,紧跟着前方那个道人。
也不知道在雪地里走了多久,直到小男孩快要晕厥过去时,道人方才停下脚步,将腰间的葫芦取下,递给小男孩,淡淡道:“喝一口。”
小男孩没有开口询问葫芦里是什么,接过便直接往嘴里灌了一大口,这才感觉几乎已经没有知觉的身体重新变得暖洋洋起来,身上的疲惫感也一扫而空。
道人夺过葫芦,随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没名字……”
道人蹙眉,问道:“那你怎么会有妹妹?”
“她不是我妹妹,是我在要饭时看到的,见她可怜,所以就捡来了。”
男孩这句话令道人目瞪口呆,接着又忍不住撇嘴道:“你这么小,连自己都要靠要饭来活命,又怎么能够养活别人?也难怪她会饿死。”
“我不捡她,她早就被饿死了,至少她跟我在一起时,能多撑上一段时间。”小男孩攥了攥拳头,接着抬头看向天空中的大雪,沉声道:“如果不是这场莫名其妙的雪,她也不会被冻死。”
道人沉默,接着又问:“既然是捡来的,死了就随便丢弃便是,为何还要因为一个死人而搭上自己的未来?”
“捡来了便是亲人,我看城里别的人家如果有亲人过世,都是要安葬的,他们说这样才能够得以安息,不至于成为孤魂野鬼。”
小男孩咬牙,说道:“她生前已经很苦了,死后如果再变成孤魂野鬼只怕会更苦,那样不好。”
“所以你选择让自己苦一点?”
道人惊讶,见男孩并未回答,这才随手一挥,大地裂开,将小女孩的尸体瞬间吞噬。
短短片刻,一座崭新的坟墓便出现在了小男孩的眼前。
小男孩顿时一脸震惊。
道人并未理会他的震撼,而是问道:“你恨那些地主老爷吗?”
“恨他们作甚?”
“他们不让你安葬她,难道就不可恨?”
“他们与我非亲非故,不愿帮我也很正常,所以我不恨他们。”小男孩摇摇头。
“那你恨自己的父母吗?他们在你这么小就将你抛弃了。”
“我都没见过父母,又怎么会恨他们?”小男孩依旧摇头,旋即有些落寞道:“他们将我带来这个世上,让我体会到了生,看到了如此绚烂多彩的世界,我感激他们还来不及呢!”
道人沉默,又道:“那你恨这方天地吗?”
“不恨,因为这是养育我的故土。”
道人闻言嘴角终于扬起了一抹弧度,头也不回的开口道:“好,以后你就跟我走吧!”
“哦。”
“你说你没名字,我给你取一个怎么样?”
“好。”
“你孤苦无依,便以古为姓,古通孤,又是上古某位人皇的姓氏倒是恰到好处,既然无名无姓,那便索性就叫无名。”
“古无名,你觉得怎样?”
“好。”
“那我以后该叫你什么?”
“叫我师父吧!”
“好,师父……”
又是一年大雪至,道人死于天人浩劫,曾经大雪里的孤儿成了九洲天下无名观新观主。
“无名,无论到何时,请都不要对这个世界失望,如果可以,你还必须守护这个世界,哪怕会死也在所不惜,因为这就是我们这一脉的传承与使命!”
古无名站于倒悬山崖边,静看大雪被风暴撕裂,脑海里却是回响起了师父曾经的一句话,逐渐红了眼眶。
这一日,倒悬山大雪纷飞,一名魁梧伟岸的身影登临倒悬山。
“九洲恸哭,大雪异象呈现,这和千年前的景象很相似,说明古无名已经死了!”
“连古无名都死了,倒悬山的诸位山主也定然难以存活,今日本神君便血洗此山,让九洲蝼蚁们都明白,天人不可逆!!”
“逆天者,死!!”
此人话音刚一落下,无名道观前便多出了一道身影。
是一名老儒生,看向对方,淡淡开口道:“我辈修士,本就逆天而行,况且你一苟延残喘之辈,又岂能与天比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