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儿子也不想让你过来。但是……但是村里的人都说了，你已经过了七十，你再不死我们家的福气就要被耗光了！大虎今年病就没停过，肯定是因为……娘，算是我对不起你，是儿子没用。”
农夫哭着，但是手上却还是没有停，很快就起到了五层。大概也就老太太小腿一半高。
农夫停了下来，然后把剩下的砖块又收拾放在一边。
他转身去背篓里拿出了一个背包，打开后从里面拿出一件厚衣服递给老娘。
“娘，晚上山上冷，这件衣服给你暖和暖和。”农夫说着又从包袱里掏出了四个白面馒头。
老太太一看到这馒头眼泪就下来了：“你说说，家里本就不富裕，你还弄这些东西给我做什么？给小虎、小龙吃不行吗？我本就要死了，吃了也浪费……”
农夫不语，陪着一起流眼泪，然后把四个白面馒头放在自己刚刚砌的砖墙上。
农夫站起身，坟包也不过才到他的腰，老娘坐在里面还算宽敞。
唐染这会儿可不仅仅只是农夫的视觉，她也能体会到他的内心。
明明就是遗弃老人的行为，但是偏偏这人心里还觉得自己分外有孝道。
太荒谬了。不明白为什么搜魂会看到这些东西，明明这个农夫就是个普通人。
带着疑惑，唐染继续往下看。
农夫每天都会上山来给老娘送吃的，送点吃的，然后再砌上几排砖。
没过几天，坟包已经快砌成了。
今天上山的时候也就剩下三排砖了。
今天农夫的背篓里放了一小块烧肉和两个野菜窝窝。
坐在坟包里的老太太尽力从还未封死的坟内往外看：“我儿来了？”
唐染看到坐在坟里的老太太已经不像第一天那么精神了，她有些萎靡地窝在坟地里，脸色也憔悴得厉害。
“娘……”农夫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但是老娘完全没有发现他的异样，她激动地扒在墙头看着儿子。
她现在每天被困在这里真的很害怕。
独自一人日日夜夜被困在这个坟包里，外面是坟地，里面是自己的坟地。
每天只能坐在这里，就连睡着也没有办法躺下。每天能看到的唯一活人就只有来送饭又来砌墙的儿子。
带着生的希望，又来送她去死亡的终点。
她盼儿子来，但是又怕儿子来。
“娘，今天是最后一餐了。”农夫的声音很低沉，但是唐染却听出了他隐藏起来的一丝喜悦。
每天来送餐其实他也是顶着压力的，要不是因为家里情况是真的不好再加上村里闲话四起，他也不会让老娘上山。
他自幼丧父，就靠着老娘将他拉扯大，娶了媳妇，还生了两个儿子。只可惜，自己太没用，赚不了大钱。
“阿娘，我对不起你……”农夫的眼泪止不住地流，但是砌砖的动作却丝毫没有放慢。
阿娘是农夫小时候对娘亲的叫法，老娘坐在坟包里，原本还想哭喊一下让儿子放她出去，但是听到儿子这样叫自己就放下了想要扒开砖块的手。
让她死吧，死了也清静。
村里一直有说法，家里的老人如果活了超过六十五岁还不会就会吸家里的福气。
现在死了，家里就能过上好日子了吧？
坟包里最后一点亮光也被一块砖堵上，从今以后，这座坟包就是一座坟了。
农夫费了一番功夫才把墓碑立了起来，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满意地在坟包周围转了一圈。
这个坟包的位置可是请村里的阴阳先生仔细看过的，那个先生说自家老娘的八字不错，埋在这个位置能帮他发财。
对于这个说法，他深信不疑。
捡起背篓下山了，农夫只觉得脚步好似从未有过的轻快。
唐染心里有些膈应这农夫的心理活动，加快了他的时间流速。
很快，凡人的二十年就一晃而过，农夫已经由健壮的青年变成了白发苍苍的老人了。
晚上，劳作了一天的家人们聚在一起吃晚餐。
晚餐是简单的红薯粥配咸菜。
男人们沉默地喝着，小孩子却有些不乐意了。
“爹，我想吃肉，我们家都多久没吃肉了？”七八岁的小孩子不懂家里的情况，只知道村长家的孩子今天有吃肉包子。
大虎听到儿子这么说也没有反应，端着碗喝着粥，一会儿便吃完，抹干净嘴巴就蹲到院子里去发呆了。
媳妇看自家男人这个德行，翻了个白眼，扫了一眼还在闷头夹咸菜的农夫，伸手把咸菜摆到了一边：“吃吃吃，家里就这么点东西，吃完了孩子吃什么？”
农夫年纪大了，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筷子收回来之后才明白，原来儿媳妇是嫌他吃得多了。
他有些委屈，自己现在还在下地，怎么就连吃个咸菜都不可以了？
稀得见底的红薯粥一碗下了肚却完全没有饱腹的感觉。但是已经不得不停筷了。
他抬头看看，大儿子在院子里，小儿子假装没看到嫂子刚刚对老爹的刁难，孙子围着媳妇缠着想要吃肉。
这个家虽然温馨，但是贫穷。
“前两天二牛把他爹送上山了。”小儿子突然开口说了一句毫不相关的话。
“老了不就要送走，难不成呆在家里吸小辈的福气呀？”儿媳妇显然对这话题很感兴趣，她坐在桌边跟小叔子聊起了最近哪些人家把老人送上山后过上了好日子。
农夫坐在桌边，看着面前的空碗发呆。
这一切好像似曾相识。
闭口不言的儿子，滔滔不绝的儿媳，还有旁边附和的人。
这一切像极了之前，他想送老娘上山那晚发生的事。
只是这一次的主角变成了他。
“如果你们觉得我吸了福气，那就挑一天送我上山吧。”
唐染听到农夫开口了，他语气很平静，就好像早就等着这一天的到来。
没有想到他这么痛快就答应了儿媳妇这会儿倒是有点讪讪地闭了嘴：“爹，我不是这个意思。大虎！你老坐院子里干啥？进来说句话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