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哥们，你疯啦？！”
翌日早课，文乐抓着手机跑到陆清的座位旁，一脸见鬼的表情指着屏幕上的消息问道。
“昨天我睡得早没看到，哥们你……你啥情况啊？！真入脑了啊？！”
看着明显又通宵了的陆清，他薅住对方的袖子摇来摇去，“喂喂，给我清醒一点啊！总督是两万你知道的吧，真不能上啊！你要说给里奈酱上个舰长那我很开心，上个提督么我也不至于拦着你，但你突然就问起总督的事，你这……”
说到此处，他话音一滞，仿佛想到了什么。
“哦我懂了，你昨晚是全程听完了她的谩骂回是吧？你……你被骂爽了！是吧？肯定是这样的。”
文乐恍然大悟，目露精光，“哥们，没想到你是个抖M啊。”
对于陆清，他自认是非常了解的。
但不得不说，这种隐秘的XP，今日还是第一次发现。
“别闹，你还没回答我正事呢，到底有没有办法可以让她多拿一些？”
陆清打了个哈欠，尽可能让自己清醒一些。
其实昨晚他琢磨了很久，跟据次元壁网站的条例可以看出，一切的礼物打赏到了主播那里就只剩下五成了，这还只是平台抽成，如果粉丝们用的是菓子手机，还会在此基础上被克扣更多，到手不足一半。
另外，他也有点开星月里奈的资料看过，可以得知她目前并非“个人势”。
所谓“势”，指的就是主播的直播风格或所属。而个人势，即完全自由、不受限制、想什么时候播就什么时候播，想播到几点就播到几点的虚拟主播。
这种把直播当成爱好或者兼职的VTB，很少定时定点的拉满全勤。
而白星，显然没空当个人势。
也就是说，她挂靠了某个直播公会，平日里会在公会成员的协助下开播，公会负责提供每次节目的主题企划、主播形象的运营推广、直播间纪律的维护管理，以及后期切片的制作剪辑，完全无需她操心。
毕竟有学业在身，她如果全都自己搞定当一体机，那也基本不用上学了，更枉论去医院照顾老人。
所以，要想得到这些扶持，她就必须得再把收入的两三成送入公会老大的口中。
100块钱的礼物，中之人只能拿到20左右，而假设充个2万的总督，最后到她手可能就只剩下4000块了，这绝对是得不偿失的。
陆清想得明白，所以在萌生了给白星注资的念头后，他第一个考虑的就是跟好兄弟聊聊，毕竟这方面文乐了解的比较多，说不定有更牛的办法。
“哈？”
文乐尚且停留在对于哥们变成铁血死Gachi这件事的费解当中，哪有心思回答他这问题？
站在他的角度，陆清身为一个从来不看虚拟主播的写书宅，为何仅仅看了三次里奈酱的直播，就萌生了上总督的念头？
他那么有钱吗？还是说他的本质上是个终极二次元？
看起来也不像啊……
而且，他还明确劝过自己别上提督、别上提督。
怎么这才没过几天，他自己反而要冲总督了？这是被下蛊了啊？
文乐意识到事情并不简单，但无论如何，他都认为，必须要把室友的这种疯狂念头扼杀在摇篮当中。
否则今天哥们还在“里奈酱真好、里奈酱真可爱”，过几天就可能出现抓着自己质问“你为什么要给我推她？我已经没生活费了，都怪你，退钱！还我钱！”这样的情况……
实在是糟天下之大糕。
“哥们，你听我说。”
只见文乐深吸了口气，正色问道，“你知道，什么人才会给虚拟主播上总督吗？”
听到这个问题，陆清微微思考。
很快答道：“富哥。”
“错误的。”
文乐当即摆了摆手，仿佛早就料到他的答案。讲解道：“我拿身边人举例。”
“你看哈，老李算富哥吧？如你所见，老李虽然有钱，但却绝对不傻，更不会明知花出去的钱会白给平台一大半，还为了装个B去打赏喜欢的女主播，对不对？那样的行为对他而言显然很蠢，并且毫无收益。”
“是这个道理。”
“那么，什么人才会在V圈给虚拟主播上总督？”
“什么人？”
文乐顿了顿，旋即伸出食指和中指，“我以过来人的身份告诉你，只有两个可能。”
他的表情罕见的认真。
“第一，主播自家公会本身的运营或者会长，为了推广主播或者获取平台提供的流量，会不惜花费重金做一次宣传。
在上总督的那一瞬间，次元壁这种平台会爆宝箱，通知所有其它直播间的观众，狠狠收割一波关注。所以这算是一种投资，其中的一半成本全部回流，另一半则用来买流量。
而且你要知道，公会内部给主播花的钱，事后是会在给主播发工资时全部从她工资里克扣的，她一分一毛都拿不到，这是个骗局，你明白吗？”
“啊……能理解。就是说如果没忍住跟风上总督了，就等同于被托带了节奏，亏大了，是吧？”
“对的。”
“懂了。”
陆清凝神细听，接着问，“那第二种呢？”
“第二种啊，第二种……”
只见文乐意味不明的阴笑了声，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
然后看向陆清。
“第二种，学名叫做‘老头"。就是你这样的。”
“？”
陆清皱了皱眉，“我也不老啊。”
“对，你不老，但这并不妨碍你想成为‘老头"。”
“……”
很显然，文乐的话略显抽象，以至于陆清没完全听懂。
只听他解释道，“有些大哥看VTB，并不是真的像我这样喜欢‘看节目"的死宅，而是他们把VTB也当做是一种擦边直播，就像阳仔说的那样，他觉得VTB就是不露脸的烧鸡，你只要给钱，还是可以买到想要的东西。这种人，在V圈里叫‘老头"。”
“等一下，想要的东西？”
“嗯。”
“是指什么？”
文乐啧了一声，神秘道：“你说，大哥们平时喜欢玩什么？”
陆清想了想，“大哥不知道，但是老李平时好像喜欢按摩和捏脚。”
“哎，对喽。那爱看VTB的大哥，不就是变种的老李吗？只不过觉得去洗浴中心洗脚没意思了，然后想在网上搞搞新奇的东西，于是把钱花给虚拟主播，等着她们自己私信过来发联系方式，然后走线下，见面，之后搞点不可描述的交易，按流程进行。最后毕业。”
“？？？”
文乐的话信息量过大，以至于陆清脑中有点过载了。
他知道，“毕业”这个术语在V圈里指代的是“终结直播事业”，即永久停播。
这属于官宣，说白了就是不能再用这个号继续开播了，公会会把账号回收，永久停用。就算中之人想播，也只能“转生”——即换个新皮套、用新的身份从头再来。
这会导致先前的一切努力，一切粉丝积累，一切成绩、徽章成就之类，统统化为灰烬。
就好像从未出现过一样。
“等等，你说这些……是V圈的常态吗？”他问。
“常不常态我不知道，但我关注的一千多个VTB里，其中几十上百人都是突然莫名其妙的毕业的，而且有瓜和被开过盒的证据线索表明，她们确实找到有钱老头上岸了，而我们这些被抛弃的可怜DD就像是丧家之犬一样，只能每天看着曾经最在乎的粉丝牌子默默自闭，然后不断不断去寻找新的、与之前喜欢的主播相似的新人，试图回忆再也无法找回的美好时光……”
说到这里，文乐的情绪明显有些低落，显然是经历过什么的样子。
“虚拟主播从虚拟中走来，最终又回归虚拟，留下的只有遗憾和感慨。我这么说有点抽象，但是你能理解吗？”
“……大概能。”
“清啊，跟你说这些，我其实就只是想告诉你，别上头，真的，别上头。”
文乐唉声叹气，“我知道，那天晚上你看完里奈酱的声线展示后就对她喜欢的不得了，因为你事后都没骂我，也不觉得我在坑你，这根本不像你平常的作风。
但是你得明白，哥们是真不想让你陷入进去，毕竟站在过来人的角度，我可以负责任的告诉你，你砸钱买来的或许只有痛苦，没有快乐。快乐是短暂的，后续的纠结才是血淋淋的。”
“……”
“你刚进这个圈子不久，所以了解的肯定没有我多，我告诉你，虚拟主播提供给DD们的是节目效果，是开播后直至下播前的那段共度的时光。
那些抚慰、那些陪伴、那些等待、那些欢声笑语，她可以免费提供给DD们，不求回报，而DD们也正因如此才会深深沉迷。毕竟现实生活中已经够累、够糟糕了不是吗？
能用一个手机与可爱的纸片人老婆建立起跨次元的链接，一声又一声的叫着‘老婆"、‘宝贝"，一阵又一阵的发病、在直播间里阴暗扭曲爬行，这都不会挨打，这难道不是世界上最伟大的发明之一吗？”
“……”
文乐语速渐快，呼吸急促，“2.5次元的魅力就在于，当你觉得二次元老婆是完全虚拟的时候，她又会以中之人的现实三观把这种虚拟形象变得凝实起来，无限趋近于真人，不，甚至可以说就是真人。
而当你觉得三次元的女主播太脏太无趣时，VTB又恰好可以把控住这种关系，让直播间的距离感恰到好处，纯净干脆，通过轻松欢快的节目方式来满足死宅们的内心幻想，把一杯水给彻底端平。你知道吗，我这种人需要的，就是这个。”
“……原来如此。”
陆清若有所思。
沉默许久。
文乐观察着他的表情，以为他终于有动摇的意思了，于是继续劝说：
“咱们都是学生，清，你家境条件如何我不怎么了解，但我看你上学都是坐地铁，也不打车、也不开车，平时还总想着靠写书兼职，想必是想补贴家用，估计也没什么钱。
所以哥们最后再奉劝你一句，两万的总督真的不能上，你赶紧打消这个念头，好吗？这样我也放心点，别到最后真的就换来里奈酱一个‘哇，谢谢宝贝上的总督"，然后也不跟你线下，也不给你发任何福利……到那时候，你哭着来找哥们，哥们可真没法补偿你什么啊……”
他苦口婆心道。
很显然，今天轮到他汗流浃背了。
台上的讲师一直在侧目看着这边，而他给好兄弟讲事实摆道理，说了这么多，陆清却依然还是一副“哦，这样啊”的表情……
看上去完全油盐不进的样子！
果不其然，只听这家伙反问道：“那么，是不是只要让星月里奈退出公会变成“个人势”，她就能暴涨至少百分之二三十的礼物收入？”
“？？？”
听到这话，文乐先是一愣，然后张了张嘴，没能发出人的动静：
“OC你怎么还在想这个问题啊啊啊！！”
“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的话啊！！！”
“还有！！你甜美的是天才吗？你这是什么脑回路？？”
在震惊的同时，文乐发现，陆清的话居然……
很贵族的合理。
确实，变成个人势可不就不用给公会分钱了么。
“里奈昨天骂人了，你也听到了，虽然具备一定的节目效果，但我半夜三点的时候又看了下，她的关注数掉了不少，可能还是得罪了一部分粉丝，毕竟喜欢被骂的人是少数，大多数正常观众还是想看到元气主播的。
而且，最关键的是，这样的行为不被平台的超管允许，更非公会成员的企划和安排。也就是说，她没有按照导演或者文案提供的剧本去进行直播，她越界了。”
陆清理性分析道，“不出意外的话，她今天就会被内部人员谈话，轻则罚钱，重则解约，面临很大的风险。”
“……”
“那么一旦解约了，她就会被迫变成个人势，并且不再能使用星月里奈这个账号了。在这种情况下，要想继续赚钱维持收入，就只能重开，甚至，连星月里奈的营业声线她都要避开。
文乐，我说的对吗？”
咕噜。
文乐咽了咽口水，并且从裤兜里掏出一包纸巾，抽出其中一张，擦了擦额头上渗出的汗。
“还有啊，如果我想……”
“得，兄弟，我看明白了。今儿这个钱，这两万块的总督钱，你找我并不是想商量一下，你就是想通知我一下，里奈酱的榜一你当定了，就算她转生了变成魂儿，你也要当她新皮的榜一了，是这个意思不？”
他两手一摊，真有点不会了。
“啊，我可没这么说啊，我没有说一定要上总督，我只是在考虑这个事情的可行性，我想让她多拿点。”
“擦……兄弟你到底……到底咋回事啊！我跟你说了一万遍，她是虚拟的，是虚假的，她的中之人说不定真像阳仔说的那样是个烧鸡！我承认我之前在寝室里恼羞成怒是因为被阳仔戳到痛处了，我破防了，但我就算把实话说出来我也不能让兄弟你上当啊！！！中之人真的可能是烧鸡！你真的不要被骗啊啊啊啊啊啊啊！”
“那边的同学，请离开教室。”
讲台上的老师早已忍无可忍，勒令表情狰狞的文乐滚出房间。
文乐虎躯一震，连忙点头哈腰的道歉，然后一咬牙，拉着陆清的胳膊，一同去走廊主动罚站了。
显然是想继续对他进行“反入脑教育”。
然而，直到陆清跟他走出教室，他才终于从陆清的表情里捕捉到一丝不对劲的地方。
按理说，如果室友只是沉迷个虚拟主播，那么在自己这样全力劝阻的状态下，陆清再怎么样也会听进去一二的，绝不会这么倔，这么固执。
能固执到这种程度，只能说明……
“清。”
“嗯？”
“你跟我说实话。”
“……什么？”
“你说，你是不是把里奈酱给盒了，然后发现她实际上是个究极美少女，并且想当她的线下老头把她给弄了？来，别躲，把头转过来，看着我的眼睛，你跟我说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