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金陵宏光朝廷的内阁首辅,亲率上万人马,水陆并进,居然打不下区区一个松江府,具体来说,是打不下黄埔滩那一个弹丸之地,不要说钱若宰本人的心情不好受了,宏光帝陈常宁也不禁火冒三丈。
“给了你临阵指挥之权,合计上万大军,对付不了一个松江知府张应华?你这个内阁首辅,究竟是怎么指挥战斗的?”宏光帝陈常宁在金銮殿上破口大骂,把钱若宰批得都不敢抬头做声。
钱若宰心中十分懊悔,大意了啊,怎么就没有料到东海宝岛的那支船队会这么快前来救援呢?
张诗卿北上任职以后,东海宝岛便一直由张诗兴统筹管理,周进一系的远洋贸易生意,向来都是由张诗兴这人掌管,其所控制的宝岛船队,也动辄和那些海盗们过招,战斗经验十分丰富。
这次钱若宰能败在张诗兴手里,倒是一点儿都不冤枉。
宏光帝陈常宁发泄一通之后,又开始向内阁首辅钱若宰寻求对策。
“松江叛军势大,应当如何围剿才好?”
钱若宰回答道,“这事儿说简单也简单,说困难也困难。”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宏光帝陈常宁沉声说道。
“我的意思是说,因为东海宝岛那支船队前来救援,用常规手段对付松江叛军,已经不可能了。惟有出动长江水师主力,杀入松江府境内,才有可能将张应华、张诗兴等乱臣贼子加以驱逐,归附金陵方面对松江府的统治。”钱若宰解释道。
“长江水师主力?”宏光帝陈常宁有些犹豫了。这可是他亲自掌握的一支军队,就这么轻易出动,仅为了对付松江叛军?
万一长江水师主力走后,东林党人再度掀起叛乱怎么办?又或者说,那个宁南王左昆山趁虚而入,杀入金陵又该如何?
周进这厮按捺不住,已经在开封登基称帝了,难道宁南王左昆山,就一点儿想法都没有?
想到这里,宏光帝陈常宁心中一寒,拒绝道,“长江水师主力,乃维护金陵稳定之根本,岂能轻易动用?此事绝无可能。”
钱若宰便说道,“周进这厮,经常亲领大军南征北伐,以便加强他对营伍基层士卒的掌控力。若是陛下率领长江水师御驾亲征,想必能让现有局面发生改观。”
说到兴起时,钱若宰干脆撩袍跪地,神色凝重,言辞恳切道:“陛下,今松江一地,虽为弹丸,却关乎江南半壁之安危。其一,松江乃财赋汇聚之所,得松江则可充盈国库,解朝廷燃眉之急。其二,贼寇据守松江,若不速除,其势必蔓延,使江南诸地人心惶惶,恐生大乱。其三,陛下御驾亲征长江水师主力,可振士气,水师将士见陛下亲临,必当奋勇杀敌,以死相报。且陛下圣明神武,亲统大军,可彰显天威,使逆贼胆寒,不战而溃亦未可知。其四,若能一举攻克松江,陛下之威名可扬于四海,江南平定,亦可腾出手来,应对北虏之患,此乃天赐良机,陛下万不可错过。长江水师兵强马壮,装备精良,有此雄师为辅,陛下必能凯旋而归,成就不世之功业,青史留名,光照千古。”
钱若宰卖力地忽悠了一会儿,本质上还是想借此机会甩锅。若是宏光帝陈常宁这次御驾亲征,打赢了胜仗,圣心大悦之下,对于钱若宰的兵败,便也懒得追究了。
若是宏光帝陈常宁也不是张诗兴、张应华二人的对手,同样在松江府境内遭遇惨败,那他宏光帝陈常宁也不好意思给钱若宰治罪不是?
宏光帝陈常宁还没有体悟到内阁首辅钱若宰的肚子里还有这么多花花肠子,他觉得内阁首辅钱若宰说得很有道理。
周进这厮都敢亲征,难道他宏光帝陈常宁就不行?那松江叛军练手,也有利于积累自己的声望啊。
想到这里,宏光帝陈常宁同意了内阁首辅钱若宰的提议,决意御驾亲征,率领长江水师主力直扑松江。
为了确保此行必胜,宏光帝陈常宁除了命令钱若宰手下那支残军在前方开路以外,还和东林党人广泛交涉,从各大家族手中征调了大小船只上百艘,家丁、水手上万人,以便拱卫长江水师主力。
不仅如此,为了防止宁南王左昆山生出异心,宏光帝陈常宁还将金陵朝廷诸多文臣武将,都带到了自己身边,命令他们随扈左右。
这样一来,即便宁南王左昆山有心造反,夺下金陵这座空城,对于他来说也没有什么帮助。
考虑到此次出征,或许需要数月之久,才能平安返回金陵皇宫,宏光帝陈常宁还将自己最心爱的几名妃子,都带到了自己的御舟密室之中。
长期不近女色,他陈常宁可受不了。
一切准备妥当之后,宏光帝陈常宁便率领文武百官,正式踏上了东征松江之路。
长江之上,战船列阵,仿若一条钢铁巨龙蜿蜒前行,宏光帝陈常宁御驾亲征的水师大军,正向着松江汹涌而去。
陈常宁端坐在巨大的龙船之中,龙袍在江风的吹拂下猎猎作响,他目光坚定而威严,仿佛已看到胜利在握。龙船的船头雕刻着威严的金龙,在阳光的映照下熠熠生辉,似要腾飞而出,彰显着天子的无上尊荣与赫赫天威。
长江水师主力浩浩荡荡,战船大小各异,却皆坚固无比。大型楼船高耸如云,船身遍布弩机与投石装置,犹如移动的堡垒;中型战船灵活机动,船桨齐动,如飞鸟掠水;小型快船则穿梭其间,传递着各种指令。船帆蔽日,清一色的明黄龙旗在风中呼啸,昭示着这是天子的征伐之师。
水师将士们甲胄鲜明,刀枪林立,精神抖擞地伫立在各自的岗位上。弓箭手们搭箭在弦,弓弦紧绷,好似一片蓄势待发的乌云;长枪兵们挺枪而立,枪尖寒光闪烁,组成了一片钢铁丛林;刀斧手们则紧握兵器,眼神中透着嗜血的光芒。
随着一声令下,战鼓齐鸣,如雷霆万钧,震得江水都泛起层层波涛。战船们整齐地加速,船桨划动江水,溅起高高的水花,发出沉闷的声响,似在为即将到来的战斗奏响战歌。
整个长江水面都被这支大军搅动得沸腾起来,沿途所过之处,江岸边的百姓纷纷跪地叩首,不敢仰视。
这支御驾亲征的队伍,带着天子的意志与兵强马壮的底气,向着松江席卷而去,仿佛任何阻挡在他们面前的力量都将被无情碾碎。
消息传到黄埔滩,张诗兴和张应华二人面面相觑,感觉事情很难办啊。
这不比上次钱若宰前来进犯,那都是一些临时拼凑的队伍,本来就没有什么作战经验,遇到久经沙场的宝岛船队,顷刻之间就被打得落花流水。
可长江水师主力则有所不同,这可是一支百战之师,既和海盗倭寇交过手,又和左昆山掌管的宁南军水营互相攻伐,经历的大小水仗次数,怕是没有一百次,也有数十次了。
宝岛船队虽然也不爱吃,但综合来看,还是不如人家呀。
可若是就这么撤走了,张诗兴、张应华二人又有些犹豫不定。
松江失手,新民帝周进虽然不会怪罪于他们二人,但是反过来说,也肯定不会为他们二人计上一笔军功。
如此一来,那还怎么加官晋爵,还怎么给自家孩子博上一份前程?
而且,就算真要撤走,松江海港和黄埔河港,要不要毁掉?
不毁?就相当于给金陵宏光朝廷提供资粮,让他们能得到源源不断的海税收入招兵买马,不利于开封新民朝廷的统一大业。
可要是把这两个港口烧毁了,就等于得罪了江南一带民众,过几年打回来,又要拿出一笔资金重建?
就在二人一筹莫展的时候,有人突然不请自来,给张诗兴、张应华二人带来了一个利好消息。
来者是军情处高级参谋谢希安,从他口里得知,金陵宏光朝廷户部尚书、东林党人重要代表人物韩厉,已经被军情处派出的人手抓捕了。
谢希安微微拱手,神色冷静地说道:“两位大人,此次抓捕韩厉,我军情处特别行动组全员倾出。初至张家湾,我等仔细排查,然那韩厉老奸巨猾,踪迹难觅,搜捕未果后,我便料定他极有可能妄图从海路脱身。于是我当机立断,提前在松江海港布下人手,隐匿于各处,只等他现身。这段时间里,兄弟们日夜坚守,不敢有丝毫懈怠。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在细致查探之下,发现了些许蛛丝马迹,像是他暗中联络船只的消息。我等顺势设下圈套,佯装成普通商船在港内活动,待韩厉露面欲登船逃窜之时,兄弟们一拥而上,他纵然狡诈,也难以逃脱,终被我军情处人员成功擒获,此刻已被押往大牢,只等两位大人发落。”
韩厉?这厮乃金陵宏光朝廷的户部尚书,又是东林党人的重要人物,份量不轻啊。
张诗兴和张诗华二人相互对视了一眼,感觉对付宏光帝陈常宁的这次御驾亲征,也不是一点儿把握都没有了。
“快放我出来,快放我出来。”韩厉在监狱中大喊大叫道。
他从小养尊处优,从未坐过牢,猛然被人丢进了牢房之中,真是完全不适应。
那阴暗潮湿的监狱地牢,一股腐臭刺鼻的气味扑面而来,让韩厉胃里不禁一阵翻涌。
自幼在奢华府邸中养尊处优的他,何曾闻过这般气息。脚下的地面泥泞不堪,他精致的锦靴瞬间被污水浸湿,让他难受得眉头紧皱。
四周墙壁上挂着水珠,时不时有老鼠在角落里吱吱乱窜,惊得他跳脚。
原本柔软舒适的床铺变成了一堆散发着霉味的干草,他站在那里,不知所措,根本不愿靠近。
牢饭送来,粗糙的碗筷和那看不出食材的食物,让他看一眼就觉得恶心,与家中精致的珍馐佳肴简直天壤之别。
黑暗中,各种囚犯的怪声此起彼伏,他满心惶恐,想要找个安静角落都不能。
寒冷的地气从脚底直窜上身体,他抱紧双臂,怀念起家中温暖的炭火与厚实的锦被,心中满是对这恶劣环境的抵触与绝望,仿佛从云端跌入了泥沼。
进入监牢之前,韩厉还吟诵着“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的经典诗词来勉励自己,心想就算周进一系对他劝降,他也绝不轻易屈从。
尤其是当他听说,宏光帝陈常宁已经率领长江水师主力御驾亲征,即将杀到黄埔滩时,韩厉的决心变得更加坚定了。
只要熬过这段时间,等到张诗兴的宝岛船队被击退,张应华难道还敢不投降吗?到时候他韩厉被人从监狱里救出来,不正好成就了一段“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淫”的佳话?
可等到他在地牢之中,呆了不到一天时间,韩厉的决心就有些动摇了。
他现在吃不好,穿不好,睡不好,怕是等不到宏光帝陈常宁前来救援,他就要病死在监狱里了。
韩厉瑟缩在牢房的角落里,眼神中满是惊恐与绝望。
突然,牢房外传来一阵隐隐约约的交谈声,声音透过厚重的牢门传了进来。
“两位大人经过一番商量后,还是觉得我方现有兵力,根本不是长江水师主力的对手,如今这局势,松江怕是守不住了,只能从海上撤退。”一个沙哑的声音说道。
“哎,大伙儿原本打算博一份军功,这下撤退之后,对于士气打击很大啊。”有人说道。
“哼,这倒不至于。知府大人说了,撤退前得做点什么振奋士气,那个韩厉,乃金陵户部尚书,拿他来祭旗是最好不过的了,也算是他的一点用处吧。”另一个冷酷的声音紧接着响起。
听到这里,韩厉原本就惨白的脸瞬间变得毫无血色,身体更是像筛糠一般颤抖起来。
他家中还有万贯家产,还有许多田庄,数位妖艳妇人,甚至在暗地里还有两房外室,更不用说还有颇多权柄,数百名忠心耿耿的家丁,难道所有荣华富贵,都要这样付诸东流、烟消云散了吗?
他根本就不想死啊,尤其是死于监狱这样一种极不体面的死法。
韩厉感觉自己道心破碎,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连滚带爬地朝着牢门挪去。
“不要啊!我不要死!我可以投降,我有很多钱,我能给你们很多好处!”韩厉声嘶力竭地呼喊着,声音中带着哭腔,早已没了往日的嚣张跋扈。
他的双手紧紧抓着牢门的栏杆,指甲都因用力而泛白,仿佛那是他最后的救命稻草。
“我是江南望族韩家的人,我知道很多韩家的秘密,我可以都告诉你们,只要你们放过我!我不想成为祭旗的牺牲品啊!”韩厉继续求饶着,眼泪鼻涕糊了一脸,曾经养尊处优、不可一世的形象荡然无存。
此刻的他,只是一个在死亡面前丑态百出、极度渴望活命的可怜虫,全然不顾自己的尊严与家族的颜面,只盼着外面的人能听到他的呼喊,改变那要将他斩杀祭旗的可怕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