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政坊吵吵闹闹。
三省这边的喧闹也才刚结束。
就在刚刚众人已经把最后的封赏官位确定了。
东宫属官顺利的进入三省六部。
虽然官位不大,但却是要职,假以时日就能完成替换。
兵部、户部,吏部竞争最激烈。
一个小小的职位能举荐出来一百多号人。
除了这三部其余各部的变化都不大。
至于礼部,到目前还缺人。
尤其是礼部下的鸿胪寺,缺人缺的厉害。
懂番语的官员太少了。
小国太多了,一国一个语言,没有个翻译你根本不知道他在讲什么。
兵部这边也是竞争激烈。
众人都觉得兵部尚书一职该是长孙冲。
就算不是他,那也是李绩又或者是崔敦礼继续担任。
议论来,商议去,众人一共推举上去了十七人。
颜白的名字排在名单的最下面。
颜白的名字能上去,多亏了孔颖达带着诸多文臣清流举荐。
他们认为颜白就是最佳兵部尚书。
谁说文官里面就不能出兵部尚书。
程家和尉迟家倒是想一同举荐。
但为了避嫌不敢写,于是两家就举荐了苏定方。
虽然大家心里都明白这十七人里面将会有十四人是陪跑的。
但能当陪跑的人也是开心。
最起码自己的名字能出现在陛下的案前。
在众多官员里面自己也是顶尖的。
名单就呈现在李承乾的案头上。
李承乾在看,李二也在看。
也正是这一份名单让这两位思量了很久。
利益的权衡,今后可能出现的意外都需要安排。
此刻,名单上长孙冲三个字已经被李承乾用朱笔毫不客气的划掉了。
长孙无忌的权柄已经够大了。
如果长孙家再出来一个兵部尚书,那是绝对不允许的。
李二看着名单,笑道:“为何?”
李承乾思量了一会低声道:
“父皇,孩儿昨日听人说前不久舅父在府里大宴宾客,酒至半酣时舅父突然说了一些话让孩儿觉得不舒服!”
“哦?说说?”
“舅父说,我长孙无忌本来没什么本事,文一半,武一半,依靠微薄的运气和皇帝的赏识。
如今已经是人臣富贵至极了……”
李承乾深吸一口气继续道:
“最后舅父说,诸公来评评理,我和隋朝的越国公比如何呢?
这时候有人阿谀奉承道,越国公杨素怎能与中书您相比呢”
“舅父极为开心,竟然大大咧咧的承认了。
并说,他认为杨素不过如此。
他说杨素担任三公之职时已经年迈,而他却正值壮年。”
李二闻言脸色不变,笑问道:
“颜白比长孙无忌还年轻,你就不怕今后你的苦恼也会落在李厥的身上么?”
李承乾一愣,忽然笑道:“孩儿不怕!”
“为什么?”
李承乾看着李二道:
“自古功高莫过于救驾,他连这个功勋都不要,宁愿去看着长安城。
这样的人就算坏,也坏不到哪里去。”
“承乾,人总是会变的。
我不是让你防着颜白,而是希望你知道做事不要你觉得,你要把事情握在手心。”
李二沉声道:“颜白是很不错。
可若是细细的想来也足够的恐怖。
他和每家的关系都很好。
这个很好,不是因为家世,而是因为做人。”
李二追忆道:“从他当县尉以来到如今。
这二十多年里,无论谁风光,也无论谁风光后落魄,逢年过节时他都会把礼物奉上。”
“当然,他对待你我也是如此,这些年从未断绝过。
小小的薄礼虽然花不了多少钱,但却能让人知道他的心。”
李二说着叹了口气:“颜白的声望够高,往后也会越来越高,会直逼其先祖。
如果他年迈时糊涂,又偏偏有着年轻时积攒下来的地位和威望。
他一旦要做什么,他一旦犯错,这是最致命的!”
李二看着李承乾:“你明白吗?”
李承乾点了点头:“孩儿知道,孩儿也明白。
孩儿要有儒家的仁义,有道家的自然,也要有法家的立规立矩。”
李二对于李承乾的回答很满意。
笑着拿起笔,在奏表颜白二字上划了一个大大的圈,然后沉声道:
“那就让崔敦礼去户部做户部尚书,长孙冲去担任户部的右侍郎。
国家乱,阴谋家好得利,朝堂乱,皇帝才能左右逢源。”
李承乾笑着点了点头。
可是他的心里还是不免有些遗憾。
走到这一步,自己却要出手制衡自己的挚友。
做这皇帝就真的跟坐在火炉上一样。
原本以为自己当了皇帝,自己和颜白就不用避嫌了。
就如先前在楼观学那般天南地北的闲谈。
等如今当了皇帝。
李承乾才发现自己要提防自己的挚友。
都说皇帝是孤家寡人,李承乾是终于体会了这其中的滋味。
颜白此刻身在大理寺。
杨政道什么都说了,他把什么事情都揽在了自己身上。
经过刑部和大理寺的审议,他罪大恶极,理应车裂而死。
这种刑罚通常用于惩罚谋反或篡逆等大逆不道的行为的大罪才会使用。
反大唐的人很多,这是头一回。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车裂而死的这种行为就是要彻底的毁去你的所有。
让你成为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人。
这种死法最恐怖也最残忍。
死的人在被撕裂的过程中会清楚的听到全身骨骼断裂的声音。
在精神上也是极大的折磨,死状更是血腥至极。
这种刑罚在大唐武德九年被严令禁止了。
可长孙无忌却罕见的又拿出来用了,这是一个不好的开端。
颜白知道这是长孙家为了立威和对手中权力的强化。
所以,重刑主义开始抬头。
一旦这个口子打开,那些严酷的刑杀手段也会开始出现。
墨、劓、刖、宫、大辟这些恐怖的肉刑想必也会到来。
正因为知道这些,颜白才从仙游来长安。
只为亲手送杨政道最后一程。
狱牢里面打扫的很干净,杨政道也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衫。
在吃食上面也给予了优待,有鱼,有肉,还有二两酒。
颜白拿来了糖果,也拿来了贞观二年的酒。
杨政道这一辈子太苦了,吃点甜的,也好在最后一刻留下念想。
“瑟瑟你认识不!”
杨政道一愣,点了点头:
“认识,我给她留了很多钱,足够她好好地过一辈子。
原以为有机会告别,不承想是永别!”
杨政道看着颜白道:
“先生,能不能麻烦你告诉她一声,让她别等了,拿着钱去衙门上个户籍,去做点小生意吧!”
颜白看着杨政道:“她是处子之身么?”
杨政道低声道:“是的,出阁的第一日就被我买下了!”
“你和他最后一次行房是什么时候?”
杨政道猛地抬起头:“三…三个月之前!”
颜白叹了口气道:“她有了孕事,二囡已经派人去了。
如果是你的种,我会抚养他长大,看着他娶亲或是嫁人。”
杨政道鼻尖一酸,滚烫的眼泪夺眶欲出,趴在地上不断的磕头。
他想说些什么,可喉咙却似被锁住一般。
所有悲戚和欣喜都拥堵在那小小的嗓子眼里。
胸口剧烈起伏着,每一次抽气都仿佛要冲破这阻碍。
好不容易挤出的一丝呜咽,带着浓浓的欢喜。
“先生,是我的,是我的,那孩子是我的……”
明明是欢喜,可在寂静的狱牢中显得格外揪心。
“取个名字吧!”
杨政道再次跪倒:“请先生赐名!”
颜白没有作答,而是看着杨政道说道:
“改个姓氏吧,杨太苦了,孩子不能和你一样苦下去了!”
“萧,姓萧,先生,就让他姓萧吧。
我这辈子最对不起的就是我祖母,跟着她姓最好,我这罪孽深重……”
颜白点了点头:“好,我把我的名字给他!”
杨政道再次跪倒在地,认认真真的朝着颜白三拜九叩。
颜白不躲不闪,生生的受了这一礼。
颜白伸手拉起杨政道,指了指案桌上的酒:
“喝吧,这贞观二年的酒也快没了,就剩这么一点了,就当离别酒吧!”
“先生,逆徒杨政道不能尽孝了!”
颜白错过脸,轻轻应了一声:“嗯!”
杨政道见自己终于成了颜白的弟子,兴奋异常。
大笑着抱起酒坛,拆开封口,开始牛饮,一滴不剩。
满满的一坛子酒全部进了他的肚子。
“先生,药效快嘛?”
“快!”
颜白不知道药效有多快,这药是二囡配的。
她的一副药让禄东赞尿血不止,太医都查不出来用了什么药。
如今,她又亲自给杨政道配药,药效自然不用说。
“先生,我现在好后悔,后悔我为什么要去做这些。
如果我不做,明年的这个时候,我就会有个家,祖母会抱着她心心念的孩子……”
“先生,在贞观十五年,我碰到了赵国公,他请我吃了酒,跟我说了很多,先生,不要信他的话……”
“先生,其实杀死我的不是这一坛酒,我已经不怕疼了,当我得知祖母离去的时候我就死了,所有和她有关的都成了回忆。”
杨政道在喃喃自语中沉沉睡去。
他说了很多话,说的累了睡了过去。
颜白不知道枯坐了多久后才站起了身,看着杨政道:
“痴儿,为师告诉你,路走得正才会行的通,心地仁厚路才会宽。
这条路可能会吃亏,可能极其曲折,也不一定能人前显贵,但一定能造就一个顶天立地的你。”
推开了监牢的大门,狱卒涌了进来。
他们本能的去检查刑犯人,却发现人已经僵硬了,脸上挂着最开心的笑。
颜白缓缓走出,外面的阳光刺眼。
刺眼的阳光下,长孙无忌背着手站在远处,听见脚步声,他笑着回头:
“郡公,你做的不对!”
颜白猛然拔刀,长孙无忌猛地往后退了一步。
颜白挥刀斩断长袍上的一角,笑着放到长孙无忌的手上。
“道不同不相为谋,赵国公,你做的太过了!”
长孙无忌望着颜白离去。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长孙家和颜家彻底成为陌路。
过往的一切,就如这衣角。
断了。
长孙无忌知道,颜白已经知晓了自己对衡山王做的那些,杨政道已经告诉了颜白。
长孙无忌眯着眼,喃喃道:“那就别怪我出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