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怎么说?”
“啊?啊,太医说……”严嵩黯然叹息,“犬子伤势严重,情况极其不乐观。”
李青微微颔首,这与他想的一样,这么多年下来,太医院的太医们,还是那个样子。
上来就是不分青红皂白夸张病情,如此一来,治好了医术高明,治不好……理所应当。
诚然,严世蕃伤的不轻,不过性命还是无忧的,且恢复的可能性非常大。
“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你是他父亲,如何选择……你做主!”
“我……”
严嵩纠结半晌,喟然道,“敢问侯爷,若只专注保命,真能救我儿性命吗?倘若救回,又会有怎样的后遗症?”
李青思忖少顷,道:“概率我已说了,至于后遗症……大致会痴傻,运气好的话,尚能生活自理,运气不好……人活着才是正经,你说呢?”
严嵩默然。
“如此就有劳侯爷了。”
李青:“?”
“保命!”
“好!”李青深吸一口气,道,“你先出去,诊治期间,万不能受到打扰。”
严嵩点点头,长长一揖,退了出去……
李青走到床前,审视着严世蕃。
严世蕃还是神情呆滞,只偶尔与李青对视时,显露出很轻微的慌乱,更多是茫然。
李青轻轻说道:“不用慌张,放轻松,闭上眼……”
严世蕃如稚童一般听话,一一照做,不多时,便睡着了……
……
门外,严嵩在檐下来回踱步……
“夫君……”欧阳氏快步走来。
“嘘!”
严嵩做了个噤声动作,拉着夫人走出好一段距离,才道:
“夫人放心吧,为夫请的这位神医,医术天下第一,有他在,儿子性命无忧。”
欧阳氏不怎么相信‘医术天下第一’的说法,却无比希望是真的,重重点点头,红着眼道:
“儿子纵有过错,可也不该被如此对待,枉你是当朝首辅大学士,你怎么……还是说……对方是你也惹不起的人?”
严嵩沉默。
“你也惹不起?”欧阳氏失惊道,“莫非是……藩王,亦或藩王世子?这不对啊,藩王不得圣旨,岂能随意进京……”
“夫人你别纠结这些了。”严嵩苦叹道,“总之,此事就此作罢,否则……便是滔天之祸。”
“你倒是说啊!”欧阳氏情绪激动。
严嵩仰脸望天,喃喃道:“此为禁忌!”
“禁忌?”
“是的,禁忌……不能说,只能烂在肚子里。”严嵩幽幽道,“你只需知道,你丈夫还会是内阁首辅大学士,儿子大概率不会有性命之忧,小孙子会茁壮成长,且不用多久就会享受恩荫封官……若非要计较,以上种种,必定尽皆倾覆。”
“这……”欧阳氏满心悸动,“夫君……”
“内中详情你别问了,以后也不能再问。”严嵩面孔朝天,“当朝首辅大学士,没你想象的那般能耐,我头顶的这片天……很大,很大呢……”
“进来吧!”
一道平淡嗓音响起,声音不大,却十分清晰,一点不像是透过门窗远远传来。
严嵩收回心神,匆匆道:“你进去可以,但不能乱说话,知道吗?”
欧阳氏讷讷点头,忙跟上丈夫……
床上,
严世蕃眼神清澈,炯炯有神,面庞红润,看起来格外精神,就是……少了分灵动。
“我的儿……”
欧阳氏扑上前,摸着儿子的脸,激动的老泪纵横。
严嵩也长长松了口气,看向李青,目光询问。
“不会再有性命危险了。”李青说道,“好生休养,半月便能会行动自如,不过……最好别让他乱跑。”
欧阳氏满眼都是儿子,根本就没听进去。
严嵩做了个请的手势,“先生,出去聊吧。”
“嗯。”
二人来到前院客堂,严嵩亲自奉上茶,轻声问:
“侯爷,犬子还有机会吗?”
李青抿了口茶,淡然道:“如此情况,已是最理想的了,命里八尺莫求一丈的道理,你当明白。”
严嵩一滞,缓缓点头,拱手道:“多谢侯爷仗义援手,嵩感激涕零,昔日……每每思及,嵩无地自容。”
“我只是懒得计较罢了。”
“是,侯爷大度……”
“不,我一点也不大度,我是懒的计较,懂吗?”李青强调。
只要他想,随时可以计较!
“下官明白,都明白……”
李青又啜了口茶,缓缓说道:“俗话说,失之东隅,得之桑榆。严世蕃今日如此,未必全然就是坏事,我想你深有体会。”
严嵩明白话中意思——
不是每一次闯祸,都能完美解决!
对此,大受惊吓的严嵩深以为然。
“侯爷所言甚是,子不教,父之过,严世蕃如此……实乃嵩教子无方,我……难辞其咎。”严嵩喟然长叹,“今日如此,是他之福也。”
李青微微点头,道:“两个好消息。一,未来,严世蕃生活尚能自理;二,当下的严世蕃如初生之婴儿,白纸一张,你有第二次教子的机会。”
严嵩一怔,继而大喜。
“这……真的?”
“自然。”李青放下茶杯,道,“以他这个年龄,没机会再进入仕途了,不过,人生不是只有做官一条路,不是吗?”
严嵩连连点头。
差点老年丧子的他,对此深有体会,只要活着,好好活着,比什么都强。
严嵩激动道:“侯爷的意思是……严世蕃并非变成了傻子,只是回到了稚童状态,只要好好引导,未来……还能做一个正常人?”
李青沉吟了下,道:“他失去的不只是记忆,还有认知,且他可没有婴儿那般生机勃勃的身体状态,你也不要太乐观。”
“这样啊……”严嵩心中略微失望,可随即又被庆幸填满,诚恳道,“如此也很好了,若非侯爷施以妙手,犬子哪还有什么未来?”
李青点点头,“你如此作想最好,人之痛苦,多来自贪婪。”
“侯爷教诲,嵩铭记于心!”
“嗯。”李青起身道,“他这也不是病,只需外敷一些伤药即可,于他而言,好好引导、构建新的认知,才是良药。”
“好。”严嵩跟着起身,“我送侯爷。”
李青没拒绝,迈步先行……
刚到门口,便迎面撞上了徐阶,还有多年前有过一面之缘的张白圭。
师生二人再见李青,都非常惊诧。
“见过永青侯。”
李青点了点头,扬长而去。
徐阶目光在其背影停留片刻,才缓缓收回。
张居正亦然。
不过,师生二人的心情却是截然不同。
一个是见了冤家的苦闷。
一个是见了偶像的激动。
二人很快收拾好心情,一边慰问严嵩,一边表示当严惩凶手……
~
连家屯儿。
李青一进门,就见朱厚照在灌朱厚熜喝酒。
至于黄锦……胖脸红扑扑的,都进入飘飘然的状态了。
“呦,你回来啦。”
朱厚照招呼道,“正好,我们这也才刚开始,一起啊。”
朱厚熜心情别提多郁闷了,本想着先灌醉朱寿,好等李青回来说些私密话,不料,对方非要划拳。
不划拳不喝酒!
这他哪里会?
现学之下,水平可想而知,醉了八分的黄锦说明一切。
李青瞥了眼朱厚熜,问道:“你很闲?”
李青终于跟我说话了,终于跟我面对面说话了……朱厚熜还没喝酒,便已面孔潮红,解释道:
“我……我是忙完才来的。”
“来做甚?”
“来……”朱厚熜清了清嗓子,道,“我与朱寿比较投缘,便……来了。”
朱厚照:“哎呀,喝酒,喝酒。”
黄锦都养成习惯了,听到‘喝酒’,端起酒杯一口就给闷了。
“……黄锦,我没输啊。”朱厚熜黑着脸说。
“是吗?”黄锦醉眼朦胧,小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李青:“别喝了,去休息吧。”
“哦,好。”黄锦摇摇晃晃的起身,“我该去哪儿?”
“去我房间吧。”朱厚照指了指,道,“那个。”
黄锦点点头,摇摇欲坠地去了。
李青:“你也去吧。”
“我才喝一杯,还……”
迎上李青危险的目光,朱厚照悻悻道,“看在亲家姑的份儿上,我给你个面子,下不为例!”
朱厚熜:“……”
人一走,朱厚熜有些紧张起来。
“先生……”
“战事具体什么时候开启?”
“我卜算了一卦,下个月初十发兵,大吉大利。”朱厚熜说。
李青:“……”
不过马上都下旬了,也不用等太久。
“主帅是宣大指挥使俞大猷?”
“嗯。”
“副帅是登州卫指挥使戚继光?”
“不,没有副帅。”朱厚熜道,“戚继光是主先锋,他太年轻了,也没有战阵经验,做副帅还不够格。”
“监军呢?”
“司礼监冯保,就是给先生送信的那个。”朱厚熜解释道,“先生的身份在军中并不被人得悉,由冯保做监军,也方便先生行事。”
顿了顿,“当然,先生若想,可以以监军的身份出征。”
李青沉吟了下,摇头道:“还是让那个冯保监军吧,我这次是以斩敌首为主要目标,没精力再担任监军。”
“嗯,也好。”
朱厚熜举杯道,“敬先生。”
李青举杯饮了,并未与他碰杯。
朱厚熜也不气恼,奉承道:“论带兵打仗,无人能出先生其右,先生时下有暇,不若去演武场逛逛,好对新人指点一二。”
“其实,我并不是帅才……”话到一半,李青突然又改变了主意,“好吧,闲着也是闲着。”
之所以改口,一方面是想了解一下主帅俞大猷,另一方面则是想见一见戚继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