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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3章 盛世无饥馁

    增订律法并不简单,要跟重臣详细商议,才能拿出可行方案。

    这件事可以慢慢做,但清查士绅强买强卖,拿出一批典型来平息民愤,进而杀鸡儆猴抑制兼并。

    其实朱景洪也在想,在摊丁入亩都做完的情况下,是否还有必要加大力度抑制兼并,毕竟前后朝廷税收区别不大。

    但这些没了地的百姓如何安排,却又成了新的难题,把他们转移出去占地方虽好,可故土难离人家未必愿意。

    发展生产力增加岗位,可那要五年十年乃至才能见效,期间谁去种地谁去“进厂”,又将是数百万乃至千万百姓的血泪史。

    考虑到当下仍是农业国,那就还得遵照千年来的惯例,所以抑制兼并是必须要做的事。

    否则若真的放开手兼并,要不了多久全国就只剩大地主了,到时也就该改朝换代了。

    二月十四,朱景洪谕旨到了江北,命李自恒彻查兼并之事,尤其要严惩威逼利诱,强取豪夺之权贵。

    有了这份谕旨,李自恒可就能放开手脚了,然后他的动作就激进起来。

    查案首先是要查账,尤其是近几年土地变更,在没有电子表格的时代,要对方不配合的情况下,从各府县衙门筛出有用的东西,其难度和登天也差不多了。

    这非常耗费时间,在截止之后半个来月,他可以说是毫无进展。

    一方面是人手不够,另一方面则是账目太乱,而且其中还有打掩护的东西,反正梳理起来简直没法儿弄。

    而在三月初,朱景洪增派了东厂和北镇抚司的人来,便极大的加强了李自恒的“算力”,让他的清查工作总算有了起色。

    朱景洪派皇室家奴来,表面是为了给李自恒帮忙,但本质上是对此事进一步表明态度。

    土地兼并不只有江北,天下二十多个省肯定都有,借着推行清丈和摊丁入亩,地方士绅不伸手才是怪事,甚至于现在还在进行。

    这样的现象必须要遏制,所以朱景洪必须强力表明态度,江北的案子就必须要严办。

    时间进入三月,李自恒的查案稳步进行中,而且他已网住了一条大鱼,及凤阳本地大族陈家。

    这个陈家可不简单,百年前穆宗(世祖的祖父)在位时,陈家老太爷便官至文华殿大学士。

    七十年前世祖继位时,陈家现任家主的爷爷官至礼部尚书,世祖登基时颁布的诏书便是其草拟。

    这个传承百多年的大族,如今族中还有三人做官,其中职位最高者为陈家大房老二,如今已是河南布政司参议。

    陈家家主陈裕盈官至成都知府,虽比不上他二儿子优秀,但也超越了官场上许多人。

    老陈头如今很郁闷,因为锦衣卫已三次登门,取走了他家里的田契地契。

    他家近些年确实买了不少土地,当然本家只购进入一万两千亩,各支脉及姻亲“代持”的才是大头,林林总总加起来有两万四千亩。

    换言之,近十年内陈家兼并了三万六千亩地,加上其原本就有的田地,其土地已有近四万五千亩。

    这样的庞然大物,首先被查到是必然之事,所以在半个月前谕旨到时,陈裕盈就料到了这一天。

    所以这半个月,他也没有一直闲着,派出族人各处奔走,跟一些世交们商议对策。

    陈家如此,其他大族也是如此,包括那些几千或过万亩的中小地主们,也一样靠自己的方式打点一切。

    即使如此陈裕盈仍非常忧虑,于他而言李自恒并不可怕,包括他的后台王培安也一样。

    真正让他寝食难安的,是远在千里之外的皇帝,那是能让他们全家去南洋种土豆的存在。

    虽然在自救,但陈裕盈也知此番凶多吉少,眼下不过是做些力所能及之事。

    坐在后园凉亭内,看着远处湖光春色,陈裕盈叹了口气。

    “爹,北边出事了!”

    来人是陈裕盈的小儿子,其本人读书不够刻苦,所以如今只是个秀才,四十来岁的老秀才。

    可出生在这种大家族,即使陈老七是只是个秀才,但其气度仪态远非寻常生员能比。

    “出了什么事?”陈裕盈问道。

    “刚传来的消息,泗州段运河工地上出了骚乱,变乱中打死二百余人,已被临近驻军队弹压,但附近粮库遭人哄抢并放火,损失赈济粮近三万石!”

    听到小儿子这番话,陈裕盈难得露出了笑容,这下李自恒该要倒霉了。

    他李自恒除了查案,还是主管赈灾之事的官员,民变之事他怎么也得承担责任。

    除此之外,泗州段运河有灾民上万,如今赈济粮被焚毁,如何补上缺口不饿死人,则是第一个麻烦事。

    民变来得这般及时,陈裕盈便知苦于李自恒的人不少,如今这只是开胃菜而已。

    凤阳府城,北镇抚司江北千户所内,李自恒皱紧了眉头。

    这段时间,他都是在江北千户所办公,清流官员和厂卫搅在一起,怎么看都显得很违和。

    李自恒不在意这些,于他而言只要把差事办好就行。

    突如其来的民变给了他沉重一击,让他不得不分心解决这些麻烦事,首当其冲的便是堵住粮食缺口。

    当然,民变的事也得查清楚,此事他交给了江北千户所,至于东厂来人和锦衣卫缇骑,则是继续清查兼并之事。

    “泗州的粮食缺口,可以挪用其他各处粮食应急!”

    朝廷以工代赈,除了安排了人在泗州疏浚运河,其他还有好几个赈济点,组织灾民修路、挖渠及开荒。

    从其他点匀一些给泗州应急,是比较具有可行性的办法,这样便可以腾出时间堵上缺口。

    李自恒奉旨负责赈灾,所有赈灾粮他都可以调配,所以这些事他自己都能决定。

    于是他立刻签发公文调粮,然后其本人便去了泗州,一是安抚人心二是调查情况。

    当然,他还有一件事要办,那就是到了老朋友那里化缘。

    所谓老朋友便是冯渊,这位做官还不到五年时间,就已担任金陵巡按都御史,可见其升迁速度之快。

    冯渊是状元,但即便是状元,升这么快也很少见。

    冯渊升得这么快,完全是因为他把准了风向,做任何事都懂得体会上意,而且身体力行。

    三月初五李自恒到泗州,待了两天还没查到什么,就收到了其他地方民怨陡增的消息。

    民怨增多的原因很简单,就是有人传言说他从各处调粮,就是想把其他人饿死。

    这种谣言很低级,但其传播却非常迅速,而且自动升级版本越传越歪,然后李自恒想调粮也调不动了。

    没办法,他只能修书求到石崇,这位负责平叛的总督,希望他能暂调军粮给泗州应急。

    然后,李自恒骑马赶往了应天,泗州到应天他又耗费了两天,在三月初九上午来到了巡按御史衙门。

    按理说借粮该找布政司,但现任金陵布政司被停职了,好像是在朝中被人弹劾,具体原因李自恒也不清楚。

    布政使位置虽空着,但布政司还在运转,唯有钱粮之事暂由冯渊代管,说来也是奇也怪哉之事。

    巡按都御史后堂,冯渊亲切会见了李自恒,这位老朋友和上官。

    他们是老朋友不必说,而上官的说法也不是玩笑,佥都御史比巡按御史级别高,何况李自恒还是钦差。

    “你在江北闹的动静可不小,说句你不太爱听的话,如今到处可都人心惶惶!”

    冯渊和李自恒交好,才可直言不讳说这些话,也算帮许多人道出了心声。

    李自恒神色淡定,说道:“身正不怕影子斜,心感惶恐之人……多是行事不法之徒!”

    “可惜这世上,身正的可不多!”冯渊叹道。

    李自恒放下茶杯,郑重道:“这次我过来,不是跟你叙旧,而是想请你帮忙!”

    “你可难得求到我,需要我如何帮你?”冯渊笑问。

    “你如今代管金陵钱粮,我想让你给江北增调三万石粮!”

    听到这话,冯渊脸上的笑容消失,在沉默一会儿后,答道:“府库钱粮非我私产,若非正常开支或旨意,我不敢随意处置!”

    “我是钦差,陛下命我主管江北赈灾之事,金陵要为江北转运二十五万石粮,我不要你额外给我增调,提前预支还运抵的粮食总不算坏规矩!”

    金陵调拨二十五万石粮,并非是一次性全部支付,赈灾这么久也才给出十七万,剩下还有八万石粮需要转运。

    从这里面预支三万,是李自恒早就想好的对策,他也不想让冯渊为难。

    然而,现在的冯渊却更为难了,因为这个不好拒绝的理由,让他得想新的理由来拒绝。

    沉默几息后,见冯渊不说话,李自恒追问道:“怎么?这你也不愿意?”

    “这没有先例,所以得请旨,我立刻……”

    李自恒语气急促道:“我前天就已请了旨,批复快也得十天才来,可江北的灾民等不了那么久!”

    “自恒兄,你也曾说无规矩不成方圆,万事都得按规矩来……”

    “可还有个事叫事急从权,你放心……出了事我来担着!”

    这对挚友已有争执之意,于是冯渊安静了下来,随后起身走向了门口。

    李自恒以为他是要躲,正要跟着起身而去时,却见冯渊把门给关上了。

    随后便见冯渊折返,神色严肃走到了李自恒面前,脸上同时还带有几分纠结。

    好一会儿后,冯渊叹了口气,说道:“事已至此,我也只能跟你说实话了!”

    “非我不愿给你调粮,而是官府仓内已无粮可调,这也是前任布政使被革职的缘故!”

    “金陵富庶,冠绝天下,你告诉我无粮可调?”

    “府库该有存粮五十万石,但实际只有二十万石头,给江北调拨之后,如今只剩三万石!”

    “你们江北余下八万石粮,到现在都还没着落,相关情况我已于五天前上奏朝廷!”

    “粮食都去哪儿了?被谁贪墨了?谁这么大胆?”

    这三个问题的答案,冯渊全部都知道,但在没有旨意之前,他不会对任何人说,尤其是李自恒这样的人。

    事实上,即便金陵库粮与实际不符,地方官也有办法化解,给江北备足需要的赈济粮。

    之所以玩脱了,其实是受是高层党争影响,再说透些其实是贾雨村跟何顾谨的事。

    为争内阁那把椅子,贾雨村弄掉了江北布政使,直到宋子瑜到任江北巡按,何顾谨才确定是这厮捣鬼。

    他是自己那一党人头头,吃了亏如果不找补回来,人心散了垮台会更快,所以何顾谨瞄准了金陵。

    金陵布政使是贾雨村的门生,几年前他担任工部尚书时,负责重建应天东都,为方便行事所以安排自己做布政使。

    而本次何顾谨出手,便瞄准了金陵的亏空,用以收拾金陵布政使然后牵连贾雨村。

    而这亏空的产生,又跟营建东都有关系,是一笔不太好算的账。

    总而言之,无论是高层的政斗,还是亏空的缘由,冯渊都不能主动去碰,更不能捅给李自恒这战斗机。

    眼下,冯渊告知其相关亏空之事,其实就已经是非常够朋友,毕竟这是拿前途乃至身家性命在赌。

    “我不能说,你也最好别多问,该你知道的时候你会知道!”

    贾何二人是重臣,更是平衡朝局的关键,这些破事要不要深究,深究到哪种程度去,这确实需要皇帝权衡。

    说得更确切些,贾何二人及其门人,都是皇帝的铁杆支持者,对这些人动手等于皇帝自废武功,当然也可说是刮骨疗毒,但无论哪种说法都很疼。

    “所以我是白跑一趟了?”

    “余下的三万石粮,乃是金陵最后的应急储备,我是无论如何也不敢动!”

    如果真的只剩三万,李自恒便不好再要了,毕竟金陵也需要一定储备,用以应对各种突发风险。

    “好,我这就走!”

    虽然心里松了口气,可没帮到忙冯渊仍是很惋惜,于是他安抚道:“先歇一晚吧,你我许久未见,怎么也得叙叙旧才是!”

    “我有御赐美酒,一直都没舍得喝,今晚你我一同享用!”

    叹了口气,李自恒道:“多谢你了,但灾民们还等着米下锅,我还得替他们找活路!”

    冯渊劝道:“事情要做,身体也得顾着,你若累垮了……只会让更多人受苦!”

    看着李自恒风尘仆仆,比起以往衰老太多的样子,冯渊心里也很为朋友担心。

    做了几年官,冯渊结交了不少人,但真心朋友也就李自恒一人,所以不愿看他太苦。

    “我挺得住,告辞了!”

    …………

    三月十五,是非常特殊的日子,因为今日乃朱景洪的生日。

    皇帝生日被称为万寿节,正统年间因有太上皇在,所以万寿节都是简单庆贺。

    之后老皇帝死了,朱咸铭为表孝道依然是简办,当然这样做也是为了节省开销。

    没几年朱咸铭也去了,朱景洪继位前三年为表孝道,万寿节也是简单庆贺。

    也就是乾盛四年,庆贺规模扩大了许多,而那时朝廷南北都在用兵。

    今年乾盛五年,朱景洪已满三十岁整,虽然地方上有些小问题,但如今外患已除大局安定,那自然是要大局操办。

    所以早在二月末,礼部在贾雨村的主导下,便已在为万寿节做准备,户部尚书何顾谨则充分供应钱物。

    这俩人也是好玩,虽说已是水火不容,但该合作时毫无芥蒂,甚至平日见了都是有说有笑,只苦了下面人得拿身家性命陪玩。

    经过各方精心准备,耗费将近五十万两的万寿节,展现了大明的兴盛气象,可以说是非常成功的盛会。

    诸番邦使臣、外国使节等,再度见证了大明的强盛,往后也会更规矩许多。

    外廷的万寿节结束了,但内廷在皇后组织下,则在重华殿设了家宴,要再次给朱景洪过寿。

    宴会之上,朱景洪端坐于上位,在他一侧是宝钗的席位,然后之下才是一众妃嫔。

    皇室家宴,虽然比不上国宴盛大,但其珍馐美味、装饰器物、声色娱乐等,全都是当今时代顶级,其中耗费自是海量。

    此刻,站在朱景洪面前的人,是他七岁的嫡次子朱慕梴,在众人瞩目之下给他背诗。

    “盛世无饥馁,何须耕织忙!”

    听到这句,最先触动的是黛玉。

    这是她多年前做侍读的应制诗,基本没有什么传诵度,连她的亲儿子都不知道,如今却从朱慕梴口中道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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