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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5章 人不如故

    春闱是在二月初,似宋子瑜这般正月初到京的学子,确实不算太多见。

    但和学子们不同,大明哥各地三司长官,尤其是那些任期满了的人,则是早早的就往京城来了。

    朝中有人好做官,能坐上高位的朝中都有人,趁着年初来述职顺道走动一番,便已经是很正常的情况。

    转眼两天过去,时间来到正月初十,这一天照常举行常朝。

    当下的情况是,每月初一是大朝会,初十、二十则举行常朝,一个月内朝会只有三次,所以朝会制度还是坚持得比较好。

    可即便如此,自朱景洪继位以来,他也因这样或那样的原因,有过多次取消朝会的情况。

    正月初十,官员们年就已过完了,所以这次常朝照常举行。

    相比于大朝会,常朝参与的人少得多,文武官员加起来不过百,所以是在崇政殿内举行。

    朝会只是个形式,让皇帝和大臣们见见面,议的也是些比较虚的事,比如今日商量的便是皇帝下葬之事。

    工部进奏说吉地已竣工,只待选择吉日就能安葬皇帝,最终根据钦天监的意思,时间定在了三月初六。

    帝后二人得合葬,此前因皇陵还未彻底竣工,所以皇后只能先行安葬,如今皇陵修好皇后还得迁葬。

    最终,迁葬之日定在了三月十二。

    这些事议完后,朝会结束众人散去,唯有三位内阁大臣被留下。

    待众人散尽后,朱景洪方道:“三位爱卿,随朕走走吧!”

    “臣等遵旨!”

    一行四人,分先后走出了崇政殿,然后沿着廊道散步走着。

    “赵卿今年,多少春秋了?”

    被皇帝问到年岁,可不是什么好兆头,但赵玉山还是答道:“回陛下,还差三个月,臣就满六十八了!”

    六十八在当下这时代,绝对称得上是高寿了,于是朱景洪道:“赵卿是有福之人啊!”

    不止赵玉山在思索皇帝的意思,其后次辅郑志清和三辅叶炳维,同样也在揣摩朱景洪的意思。

    他们可不单单想挤掉赵玉山,更在思索皇帝态度对朝局和政局的影响,其中牵扯的事可太多了。

    谁知下一刻,又听朱景洪问道:“这个年,过得可热闹?”

    话题转变太快,三人皆是全力思索,而赵玉山只能答道:“回禀陛下,膝下儿孙虽未全部来京,但也过得还算热闹!”

    赵玉山快七十了,别说孙子连从重孙子都有了,只不过多数都在老家,亦或者是出仕在外,在京陪着他的人其实不多。

    摸了摸已蓄起的胡须,朱景洪接着问道:“家人不在,阁老的同乡学生,也不来看看你?”

    对这个问题赵玉山很坦然,其后的郑志清和叶炳维可就不淡定了,因为他俩真的见过一些人。

    “臣虽同乡故旧较多,与家人共享天伦都感时日不够,岂有闲心见其他人!”

    赵玉山已是首辅大学士,在人情世故上已可随性所欲,所以在过年这段日子,他确实没有见自己那些学生同乡,当然这些人也可称为其“党羽”。

    他如今的追求只有一个事情,那就是能在任期内把清丈彻底完成,

    从正统十一年到现在,他已在首辅位置上坐了近十年,这本身已是很难得的成就。

    毕竟大明三百多年,阁臣任职超过十年的也不过,何况还是首辅大学士。

    当然,这十年来他的成绩也很斐然,全国清丈进行了大半,把朝廷税基扩充了两成以上。

    而在清丈过程中,朝廷加强了对地方实情的掌握,用教科书上的话说是强化了中央集权。

    虽然在清丈过程中,造成了一些乘机兼并土地的情况,乃至于因此激起数次民变叛乱,但总体来说赵玉山仍是功莫大焉。

    停下脚步,朱景洪转过身问道:“郑卿叶卿,你们如何?”

    此前的问话,朱景洪都是背对着三人,此刻转过身来指向性就很明显了。

    郑叶二人都是老狐狸,便见郑志清答道:“回陛下,微臣比不得赵阁老清闲,这几日确实见了些人!”

    “都是给你拜年的?”朱景洪笑问道。

    郑志清老老实实答道:“说是拜年,实则是为前程奔走,臣便多次跟这些说,只要忠于陛下实心用事,前程又何必他们劳心奋力奔走!”

    听到这话朱景洪笑了,暗道这老家伙确实反应快。

    接着叶炳维也答道:“官员升迁任免,自有陛下圣断裁决,他们奔走实为舍本逐末,臣也多次教训过这些人!”

    此时否认见过门生故旧很蠢,郑叶二人当然不会犯这种错,如何解读这些事才是需要思考的事。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天下官员那么多,朕也不是全部知道,选人用人之事,还得靠诸卿甄别贤良!”

    若是普通皇帝这样说,在场三人却是会信一半,但朱景洪说则是谁信谁傻波一。

    高级官员的任免,决定权牢牢掌握在朱景洪手中,他们三个人推选出的贤良,也得过了朱景洪这一关才行。

    “近两年,无论朝廷还是各地,都发生了各种事端,这说明官员任用存在不当,有些人是该动一动了!”

    这话已等于是明示,接下来要调整官员任职,结合刚才朱景洪的话,就等于是警告三位阁臣,不要想着总安插自己的人。

    毕竟朱景洪作为皇帝,内阁六部他本人亲信,目前来说确实是少了些。

    “具体的事,你们下去议一议吧,该走的走该留的留!”

    这样的安排,其界限实在是太模糊,具体如何处置很考验手艺。

    但不管怎么说,先应承下来最重要,后面执行有差再改都行。

    “臣等领旨!”

    一场会谈结束后,朱景洪方返回了乾清宫,然后他又召见了郑显林、何顾谨,此二人分别是吏部侍郎、户部侍郎。

    他俩当前的职务,是正统十八年先帝所擢,如今已在岗位上待满了三年。

    当年朱咸铭这般安排,为的就是给朱景洪铺路,才让这二人到了最关键的吏部和户部。

    同期擢升的还有刑部侍郎贾雨村,只不过这厮年前被朱景洪改任工部侍郎,安排到了应天主持陪都官署营建去了,同时监管南方各地造船厂事务。

    “臣礼(户)部侍郎郑显林(何顾谨),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岁!”

    乾清宫暖阁内,郑何二人行了大礼。

    即便他们作为正三品实职高官,面见皇帝依然是很难得的事,所以此刻恭恭敬敬小心翼翼。

    “两位爱卿,朕与你们相识,怕是……有十年了吧?”

    郑显林当即打开气泡音,答道:“回陛下,正统十年五月,陛下前往金陵剿倭,臣二人有幸得见天颜,距今已是近十一年了!”

    那时的郑何二人,在金陵一个布政使一个按察使,面临着一步踏错万劫不复的境地。

    也正是遇着朱景洪并选择投靠,才让他二人绝处逢生,乃至于后面一路高升。

    他俩现在虽只是正三品实职,但其阶官早就是正二品,换句话说已可越级提拔,直接升任尚书也是可以。

    刚才召见了阁臣,释放了要进行人事调整的信息,眼下他就召见郑何二人,其实也是做给内阁三人看,为的是避免发生误判。

    “十一年了,说起来恰好似昨日一般!”朱景洪微微笑道。

    接着他便说道:“世人都说,衣不如新人不如故,放眼朝堂之上……朕的故旧可不算多!”

    被皇帝称为古旧,倚重为自己人,这是人臣难得的殊荣。

    “陛下信重,臣等感激涕零!”郑显林拜道。

    微微一笑后,朱景洪又问道:“你二人出仕至今多少年了”

    郑显林答道:“回陛下,臣是承平二年中的进士,至今为官已有三十五年!”

    何顾谨比他晚三年,但也已宦海沉浮三十来年。

    “人不如故,世人都说故人可信,却不知这话还有层意思,便是指故人可倚!”

    “多年历练,经验、能力、智慧都已圆满,不是新人可以比肩,你二人可能让朕信任倚重?”

    郑何二人连忙表忠心,答道:“臣等愿为陛下效死!”

    “你们不是将军,效死的事就不必了,吏部户部为中枢要害,替朕把这两处地方管好,便不负朕之厚爱了!”

    他二人还是侍郎,朱景洪却叫他俩把部务管好,如此也算是明示了。

    刚刚起身的俩人,此刻再度跪伏于地,叩谢皇帝的信重和隆恩。

    六部堂官,九卿之一,这也是人臣之殊荣,再进一步就是内阁了。

    但是,他二人都已六十多了,基本没有入阁的可能,至少作为吏部尚书的郑显林,是绝对不可能入阁。

    再度叫起这二人后,朱景洪又道:“既已位列中枢,除了本职事务,为朝廷举荐贤良,也是尔等之职责!”

    “你二人履历丰富,这些年认识不少人,哪些年轻人忠正勤勉,都可以向朝廷举荐,朕自当择优用之!”

    对朱景洪来说,虽然他可以轻松压制朝廷官员,但不可能每次都亲自下场,培养自己亲信便显得尤为重要。

    当然,这是对文官这边来说,军队上下如今的实权派,基本全部是他的亲信,用谁都行那自然是能者为上。

    郑何二人前期深度参与清丈,其实也已得罪了许多人,所以他们一定程度上算孤臣,只能对皇帝忠心以求庇护。

    所以帮他们两个建立班底,实际上就是扩大皇帝的权力,他二人致仕后这些人同样会死死依附皇帝。

    这些提拔起来的人,未必是好人未必能力强,优点是基于自身利益忠于皇帝,而这也是朱景洪用他们的关键。

    “臣等自当为国举贤,为陛下分忧!”

    这番表态朱景洪很满意,接下俩君臣三人又聊了一阵,然后郑何二人方才退出乾清宫。

    走出乾清门,这两个六十多的老人,此刻明显步伐都快了些,可见其心中是何等激动。

    官做到他们这一步,确实可称为人臣极点,毕竟内阁大臣如无加衔,也就才正二品而已。

    尤其是郑显林,即将升任吏部尚书,这个位置的话语权,也未必就比内阁大臣低。

    至于何顾谨的户部尚书,那也是非常关键的位置,执掌整个大明朝的财税。

    “老何,若回到十年前,有人告知你我今日际遇,恐怕咱们绝不会信!”郑显林感慨道。

    何顾谨点头,答道:“这都是陛下恩泽,咱们往后得不负陛下所期才是!”

    宫道沿途,都有宦官宫女来往,也有侍卫站班戍值,其中不出意外就有耳目,他们这些话是说给朱景洪听。

    乾清宫内,朱景洪独坐御案之后,面前则是摆了几张纸,上面写了十来个名字,这是他自己拟出来的方案。

    当然,这东西是他努力的方向,而是必须要达到的目标。

    原因在于,总是进行乾纲独断的话,会让他与朝廷官员离心,完全不按规则就等于没有规则,对朝廷制度来是极大破坏。

    抓权是为了做事,如果制度全乱套了,做事也就无从谈起。

    转眼之间,又是几天时间过去,上元节的时间也快到了。

    本来过年就热闹,临近上元节京城更是张灯结彩,各种花灯更让人目不暇接,悬挂在京城各处大街小巷。

    而京城最大的莫过于“天街”,其从南面永定门起经正阳门,最终直抵大明门。

    天街宽度大约在三十来丈,左右早已安上灯架,如今也已挂上了花灯,只等上元节到就会点上烛火。

    今年是乾盛元年,这是承前启后的一年,更是万象更新的一年,工部和顺天府衙的官员们,为尽可能筹备好这次庆典耗尽了心力。

    时间还没到夜间,就已有大批百姓、商旅、使臣赶来,只等时间一道前方关卡开关,他们就会全力赶赴大明门。

    为保证今日安全无事故,侍卫亲军和京营都增派了人手,且已提前一日到达预定地方值守。

    正阳门外,冯渊也等在人群之中,显然他也是打算一会儿往大明门去,希望能得到瞻仰龙颜的机会。

    说起来,冯渊曾与朱景洪有过一面之缘,只不过那时他被打得半死,没看清楚当初这位十三爷的相貌。

    而今天,即便他能挤到人群最前面,距离大明门也有十来丈,加之是夜间也不可能看清皇帝相貌。

    所以冯渊知道,要想真正得见皇帝,他至少要冲进殿试才行,最终还是得落到科举上。

    “冯兄,时间还早,那边挺热闹,咱们过去看看?”

    声音来自宋子瑜,今日他也来凑这热闹了,他们一行有七八人,全都是来自金陵的举子。

    “也好!”冯渊笑着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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