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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最后的约定

    路途之遥出乎两人的预料,好在一路上没有遇到什么危险,经过高树地区的时候,也没有碰上当地猖獗的剥皮兄弟帮,到了第二天下午,约翰才踏上新奥斯汀州的大部分领土——一望无际的荒漠,如果他的记忆没有出错,位于这里的犰狳镇是他在这片大陆的起点。

    在一处驿站旁,安鲁伯忽然拉紧了缰绳,他的阿尔登马被迫停下来,朝地面冲起的热浪不断挥舞前蹄,“考斯特先生,恐怕我要在这和你分开了,父亲嘱咐我去见他之前处理一件私事,剩下的路你自己能找到吧?”

    约翰点点头,心想安鲁伯又要耍什么鬼把戏,但他没多过问……这一路上和安鲁伯的交谈让他更了解印第安人的处境:布商堡并不是军队的驻地,根据猎鹰的情报,马歇尔将军率兵剿灭此处的哮狼帮,不料遭到了顽强抵抗,所以当军队攻下堡垒时兵力折损大半。

    这名陆军将领对印第安人来说并不陌生,早已和他们纠缠已久,但因为和平条约双方并没有过分的举动,这次,马歇尔越过了红线向手无寸铁的族人发起进攻,印第安人打算趁着军队防守薄弱的机会还击为死去的同胞报仇……印第安人会不会如愿以偿呢?很快一切就见分晓了。

    沿着风滚草的轨迹,布商堡的轮廓逐渐清晰,太阳为堡垒周围带来了高温和蒸汽,把沙漠中本不茂盛的植被炙烤得噼啪作响。这座堡垒看上去破败不堪,部分结构已经倒塌,分不清是刚经历了战火还是地震。

    出于谨慎考虑,约翰牵着马往前缓慢移动,忽然一只臭鼬的干尸撞在他的脚踝上,让他抬头望向四周,原来数只龙卷风拔地而起,把各种小物件拖到空中,形成一股股庞杂的漩涡向中间的堡垒聚集。他在黑珍珠的一侧蹲下等待狂风停息,眼前只剩下一具人影站在堡垒正面的城墙上。

    当一人一马逐渐靠近,他发现人影并不是站立的姿态,而是由绳子悬挂在头顶的横梁上,并且已经面目全非了。当他走到吊尸的下方,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在沙暴中不带面罩可不是好习惯。”

    约翰猛然回头,发现正从旁边阴影中走出来的赛珞西·维尔迦,阳光照耀出他衣服上干涸的血迹,即使脸被面罩遮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两只眼睛,但涂在胸前的雄狮还是毫无保留地展示他的身份。

    “我想,安鲁伯不会掺和这种事,你应该是自愿来的。”

    “不,我和安鲁伯从白兰地瀑布启程,横跨了整个东部,只是快到这里的时候,他说要处理一件私事。”

    “父亲也是这个理由,所以他临阵离开了,而其他人……”赛珞西闭上眼顿了顿,缓了一下神,指着头上的尸体,“军队好像预知这一切,我们落入了他们的陷阱,除我之外没人活下来,包括猎鹰和索菲娅……我夺取了他们的机枪,把每一名敌人打了个稀烂,然后我把马歇尔这混蛋吊了起来,所以我想应该也算大仇得报……”

    没等赛珞西说完,一阵微风吹起,似乎是风暴后的余波,马歇尔的尸体如同钟杵一样摆来摆去,一张指头粗的便条从他的军夹克里飘出,稳稳地落在两人面前。

    “看来这个可怜虫还有命令在身。”

    约翰拿起纸条,映入眼帘的却不是英文字母,而是一串歪歪扭扭的字符,像是一种密码,更像一门约定俗成的暗语,他把纸条递给赛珞西,“在附近找找类似密码本的东西。”

    “不用了。”赛珞西接过纸条呆滞在原地,“这是拉科塔语——我们印第安部落的语言。”

    “上面写了什么?”

    “双子岩——如果事态恶化,咱们一家三口就去那里团聚。”

    “听起来不像军队的线报。”

    “当然不是,这是父亲的字迹,看来他还坚信自己有个家,他是想提醒我去双子岩吗?他可以当面给我说的。”

    约翰低下头回忆起昨晚在火堆前的促膝长谈,他觉得饕狮可能被蒙在鼓里:“有没有可能他所指的家庭不包括你,而是……”

    赛珞西突然拍了拍约翰的肩膀,给了他一个眼神示意,约翰不好再多说什么,不过他认为经历了这么多,赛珞西应该也能猜个大概。

    “玛丽娅·米莱,那个让我恶心的婊子。”

    “但纸条为什么会出现在马歇尔身上?”

    年轻印第安人的嘴角浮起一丝不屑:“很明显玛丽娅不相信所谓的家人,她已经和军队彻底勾结,并把纸条交给了马歇尔,葬送了帕匹提的美梦。”

    约翰望向面罩下那不可洞察的面孔,他能感受到这匹雄狮内心的火焰——无论玛丽娅是否赴约,他都无疑是被抛弃的那一个——为了部落出生入死,却被自己的父亲和手足排斥在外。

    但是饕狮的语气出乎意外的平静:“介意我和你同骑一匹马吗?双子岩就在往北几英里的地方,我们会为这一切做个了结。”

    双子岩算是藏身处或者前哨站一类的据点,远离沃野千里的东部地区,这里简直就是帮派活动的天堂。黄昏将至,熇燥的空气烘焙着寂静,只留下干柴在火焰中裂开的声音,两座相距不远的小石屋各自毗邻着一块巨大的红色岩石,彼此依存在一小片绿洲之上。约翰还没来得及看清细节,就被拉着躲进了丛生的灌木。

    “我们还要等她吗?”

    透过枝叶的缝隙,约翰看到两位印第安人围坐在一簇篝火前,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你俩过上更好的生活,如果我们抛弃了你母亲,这一切将毫无意义。”

    “她已经被你伤透了心,在河狸岩洞的时候,你没有露一次面,每次都是我顶着黑夜送去你的关心。”

    “孩子,那段日子你很煎熬,但你知道我别无选择。”

    忽然旁边的草丛传来响动,两名印第安人立刻警觉起来,约翰以为是土拨鼠发出的动静,却看见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走出来,身上的旧连衣裙裹挟着沙尘,似乎经历了风餐露宿的旅行,当走到火堆前,她撩起额前一缕乱发:“我没耽搁太久吧。”

    “只要你能赴约,什么时候都不算晚。”帕匹提的眼里闪着光,“我打包了一些行李,杜罗特先生已经在驿站准备好了马车,我们必须离开这片大陆。”

    “亲爱的母亲,在开启新的生活前我想确认你会原谅我吗?”

    女人微微一笑,将安鲁伯揽入怀中:“也希望我能得到你的原谅。”

    安鲁伯忍着泪在母亲怀里点点头。

    “但是我不原谅你,米莱夫人。”

    饕狮从灌木丛中跳出来,手里举着那张字条,“父亲,还记得这个吗?”

    帕匹提惊讶地望着突然出现的儿子又看了看身旁的女人,后者已羞愧得双颊绯红,“这是怎么回事?”

    “她把你的讯息告诉了马歇尔,想借军队之手埋葬所有印第安人,如果不是我……和考斯特先生,她的目的差点就达成了。”

    帕匹提的脸瞬间垮了下来:“玛丽娅,我让你为新家做一点准备,但不是以这种方式。”

    女人哑口无言。

    “父亲,你对家庭的渴求我能理解,但绝不是跟这个女人,她是部落的罪人,我想你清楚这一点。”

    眼前的酋长不得不承认这一点,但他面露难色,话语里多了一份恳求,“我老了,没机会再认识新的女人,请你放过她。”

    “你说过必须处理一切伤害过部落的人,如果你不方便,我乐意帮你。”

    饕狮边说边拔出手枪,没理会父亲的哀叹和请求,只见他的手掌压在击锤上,右手食指以惊人的速度扣动扳机,一阵硝烟过后,玛丽娅捂着脖子蹒跚地走了几步然后栽向地面。

    安鲁伯发出一声咆哮,如离弦的箭一般扑向弑母凶手,但被赛珞西敏捷地躲开了,这一失误让安鲁伯陷入完全被动的局势,他先是被提住后领,转瞬间又被狠狠地砸向地面,最后任由锋利的匕首贯穿身体,整个过程不到十秒钟,伴随着一声凄厉的惨叫,安鲁伯的后背被鲜血染红,倒在地上再也没有声息。

    帕匹提颤巍巍地抽出腰间的手枪:“按照族法,你杀了你的手足,将被剥夺生的权利,跪在我面前。”

    约翰认为饕狮没有照做的可能,然而他仅仅只是跪了下来,面对着他的父亲,身后是弟弟扭曲的尸体。

    “父亲,你真得会开枪吗?你不在乎族人也不会在乎他妈的族法,对不对?”

    帕匹提不应该开枪,怎么想都不会,这个颤抖的男人连枪都拿不稳。按理说,赛珞西是部落的继承人,更重要的,他是帕匹提唯一的孩子——仅存的一位。

    但帕匹提痛苦地闭上眼睛,没等约翰出手阻止,他已经扣动了扳机,枪声惊起一群飞鸟,一行迁徙回北方的美州大雁却发出南飞时的鸣啼。

    “所有人都遭到应得的报复了。”帕匹提老泪纵横地看着倒在地上的两个儿子,“考斯特先生,你出来吧。”

    这话让躲藏没有必要了,约翰挣脱藤蔓的束缚走出去。远处,太阳正渐渐沉没在地平线上。

    “我感谢你把最后的时刻留给我们自己,也更感激你为部落付出的一切,对此,我必须报答你。”

    “这些事可以晚点再谈。”

    “不,悲伤已经是我无法奢求的感觉了,但我必须记得对我有恩的人。如你所见,保留地无法再给你的帮派提供庇护,你可以去罗兹镇的酒馆,一个德国人通常趴在那里的吧台上,醉鬼们都叫他G先生,这人性格古怪,但能给你们提供正当的工作……这是我能做的,本来是给饕狮留的退路,现在看来不需要了。”

    半圆形的夕阳下,三只渡鸦驻留在三座刚刚垒砌的土堆上,远望整片西部大陆,惨淡的夜色正在降临,入夜前的宁静触动着约翰的情绪,仿佛一粒沙尘从眼角掠过。此时,帕匹提摇摇晃晃地走向夕阳,用消瘦的身躯构成这幅画作的最后一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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