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的梓宫在大队人马的护送下回到了紫禁城,回到了他居住了六十一年的乾清宫。
时隔四年,紫禁城再次被一片素白覆盖。低沉的丧钟在紫禁城上空回荡的时候,乾清宫内声嘶力竭的哭声也是一浪高过一浪。
我低头跪在人群中,出奇的一滴泪也没有掉。因为康熙在我心里并没有死,他只是去休息了,所以我不需要哭泣。
皇帝大行,乾清宫停棺,王、贝勒、贝子、公、公主、福晋等高级贵族人员各自回家进行斋戒,朝廷各部、院大臣和官员要到本衙门宿舍中集体住宿斋戒,不许回家。至于散闲官员,则齐集于午门斋戒住宿。
停灵第七天,人称头七回魂夜。我特意避开所有的人,独自来到乾清宫,假借雍正的名义遣走殿内伺候的太监、宫女。待殿内再无别人之后,我才坐在到了康熙梓宫前的那个蒲团上,从带来的食盒中拿出几盘点心、一壶酒和两个空杯摆在自己前面。
执起酒壶,我为两个空杯注满酒,并将其中一个推向前,“皇阿玛,今天是头七回魂夜,丫头准备了您爱吃的点心和酒,等您回来。”
这几天我跪在灵前总会忆起往事,那些与康熙同有的记忆就像电影一样几乎每天都在我脑中演上一回。从前总以为时间久了,有些东西都忘不得了。可是经过这几天的回忆,许许多多曾被我忽略的细节忽然变得清晰了起来,同时一个大大的问号画在了我心里。
我有些疑惑,又有点兴奋,因为一切的答案都在我手里的那个木箱子里。可七天过去了,康熙口中那个送钥匙的人并未出现。我等得有些心焦却又没办法,因为我答应过康熙不会在钥匙到来前打开箱子。而这正是我挑头七这天独自一人来到乾清宫的原因。
亥时正,离那个‘神出鬼没’的子时还有半个时辰。来时还温着的酒壶早已凉透,而那几盘点心也大半进了我的肚子。我盘脚坐在蒲团上,曲肘托着腮帮子,轻转手中的酒杯,对着前面的大棺椁说道:“皇阿玛,您说的那个人什么时候来呀?我都快等不急了。”
空旷的大殿上,静得出奇。我依旧没等到有人回应,不禁自嘲的一笑。真是糊涂,头七之说一向都只是谣传,是真是假尚不能定,我就急急的跑来等着,这不是傻是什么?
“皇阿玛,原来你爱喝的酒,酒劲这么大,我才喝了几杯就有点上头了。”我起身拎起蒲团向走了几步,背靠着康熙梓棺坐了下来,“皇阿玛,让我靠着眯一会儿。嘿嘿~~您来了记得叫醒我哦。”说着,我已经闭上了眼睛。
不知道过了多久,乾清宫紧闭的殿门突然被人在外面推开,门轴转动发出了吱吱咯咯的响声。我被开门声惊醒,睁开朦胧的睡眼向大门方向望去,在昏暗的烛光照映下,门前影影绰绰的站着一个人影。我揉了揉眼睛仔细看去,就见一个身着明黄的束腰袍,头带貂皮嵌珠朝冠男人,背着手站在那里。
天呐~!我捂嘴掩去就要出口的惊呼,不敢想信的睁大自己的眼睛。回魂夜,康熙真的来了。
“皇阿玛!”我手脚并用的爬了起来,向大门冲去。
这时,康熙已然大笑着迈进殿来,“丫头,几日不见,你清减了。”
“皇阿玛!您终于来了。”我跑到他面前,“哎呀!皇阿玛,你变年轻了。”
康熙满意的摸了摸自己的脸,颇有些自恋的说道:“这样不好吗?”
“好,很好!”其实康熙中年时还是很有魅力的。
康熙绕过我,走向他的棺椁前,动手摸了摸,“老四竟然给朕准备了这么大一口棺材啊!”
黑线!我站在他身后,有些无语。不是都说头七回来的鬼魂都会觉得自己还没死吗?为什么康熙他……
我还没想完,就见康熙已经飘到了自己的遗像前面,他指着那画问道:“这是哪个白痴画的?一点都不像联!”
嘴角抽搐,他真的是康熙吗?
见我不语,康熙又道:“丫头,你怎么不说话?”
“皇阿玛,我想知道……”
康熙飘到了我的身边,问道:“知道什么?”
“你的秘密。”我抿紧嘴,有些期待。
“哦,这个啊。”康熙想了想,“都在箱子里。”
“可是送钥匙的人到现在还没出现!”
“还不是时候……”
“还要多久?”我追问。
“还不是时候……”
康熙重复着,身体慢慢向后飘去。我见状不妙,猛得伸手想抓住他,却只抓到了一把空气,而前面的康熙早已飘出了殿门。我追到殿门口,没想到竟被门槛绊了个跟头。
“皇阿玛!”
我惊叫一声坐了起来,发现自己竟坐在床上。愣愣的看着眼前熟悉的一切,这里是我回宫后居住的房间。我叹了口气,曲起双腿,将头埋在膝间。
原来真的是梦……
* * * * * * * * *
康熙六十一年十二月十三日,在康熙大行后一个月,胤祯带着满身风尘回到了北京。我原本打算去迎他的,可是早上刚一床就莫明晕倒,因而错过了阻止胤祯与雍正冲突的机会。
当我奔到乾清宫时,胤祯那暴虐的情绪却让我有些怯步。从未见这样的胤祯,也从未想过他对皇位的执念如此之深。这么多年来,我第一次害怕面对他,害怕他知道一切之后的反应。
唉,夫妻贵在相诚,也许打一开始我就错了。我应该如实的告诉他,哪怕担上篡改历史的责任。只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我能做的只有等。等胤祯想开的那一天……
我一身素白站在红色廊柱之后,胤祯在冲出大殿的时候立即就发现了我。他拽着我的手腕就往外走,跟本不顾我还踩着寸子。
乾清宫的汉白玉虽然平整,但我还是走的很踉跄。胤祯的脚程实在是太快了,我几乎是小跑着才能跟上他。这对平时很少踩寸子的我是个极大的考验。
我跟着胤祯没走多远就觉得脚下生痛。无奈,胤祯一时半刻都没有停下的意思,我也只能忍痛继续跟着。
也许是脚下痛得失了知觉,在跨过月华门之时,我的寸子就绊在了门槛之上,整个人随着地心引力扑向胤祯后背。
“哎哟~!”我撞到胤祯身上,虽然稳住了身子,却也把鼻子撞的生痛。
胤祯闻声转身,两臂一圈将我住了个满怀。“怎么这么不小心?”他皱眉问道。
“你走那么快,让人家怎么跟。”我瞥了他一眼,咕哝了一句,想要收回自己还挂在门槛上的脚丫。结果脚过来了,鞋子留那儿了,一下子让我变成了一米七、一米六……
讨厌!今天诸事不顺,我有些懊恼的将另一只脚上的鞋子脱去扔了,也不理胤祯自顾自的向前走去。
“风儿……”
身后似有若无的传来一声轻唤,让我停下脚步,回头望去。
“你也要离开我吗?”
胤祯依旧站月华门前,却让我觉得他离得好远…好远……
他有些萧瑟的身影,让我的心像是被人重重一击,痛得我喘不过气来。看见他暗淡的眸子渐渐下垂,我旋即飞奔回去,揪着他的前襟,盯着他的双眸信誓旦旦地说:“不,不是的。胤祯你知道的,哪怕全世界都离开你,我也不会离开的。除非……”我低头埋进他的胸膛,感觉到他的双臂缠上我的腰身,紧紧的,让我绞痛的心渐渐不痛了,“除非……你不要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