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一八一年四月,汉灵帝光和四年春。
东莱郡治首东莱县城已是沐浴在一片春guang之中。但见冰雪消融,山色返青。树木花草皆从沉闷的冬季醒来,伸枝吐芽,真真是繁枝容易纷纷落,嫩蕊商量细细开。
汉朝初立,汉高祖在今莱州城置东莱郡,属青州。东莱郡辖17县。东莱县城呈东西向,各边长五十丈,由灰土石夯制而成,在青州属中型规模。
这一日,东莱县城外的驿道上远远来了一人,一身灰布长袍,脚登布鞋,腰系丝绦,头绾纶巾。肩头蹲一只紫色小貂。挺胸拔背,双目有神。远远行来,看似缓慢,却足不粘尘,眼看时尚在远处,却瞬间便到眼前。
穿戴虽略显寒酸,但一股丰姿俊朗、清毓脱尘的气质却掩遮不住。肩头搭一小包,于左手在胸前挽住,那只手纤长和美,白皙如玉。正是四处游历的柳飞。
城门小校何曾见过如此人物,呆呆的只是望着竟忘记上前问话。柳飞也不为意,足下似慢实快,直入城中。
进得城中,但见两边节次鳞比,灰墙石瓦。一栋栋一幢幢的全是商铺,各式物品繁杂铺陈,小贩喝卖此起彼落。街上行人穿着破落,脸上多有菜色。穿梭其间,寻物觅件,倒也显满足。间或有轻裘肥马、布钗荆裙往来,显见治安尚算安定。
柳飞自和黄老汉分手,直走了两月间方到此地,此时也感腹中饥饿。只是身上分文也无,只得先思赚钱之计了。包裹中尚有两棵极品老参,若能遇上识货之主,当能换得若干钱财。心中思定,便向路人打听药铺所在,却是要穿过两条街方有。当下,问明方向,直趋药铺。
堪堪走过两条街,便听到前面一片喧闹,隐约有哭声传入耳中。却见正是方才问明之药铺所在。外面围着一大群人,不断指指点点,摇头叹息。显见里面有事发生。及至近前,微一运气便挤入里面,人群只觉一股柔韧滑过,再无所觉。
定睛看去,却是一人躺于地上,间或一阵抽搐,面容被身前一人遮住。那人却是一汉子,年约三十上下,双膝跪地,只是磕头大哭,口称救命。
药铺门前站一老者,满面得苦涩无奈,只是摇头叹息。柳飞侧耳听去,原来那躺在地上的人是那汉子的大兄,今早食过朝食不久,便感腹中疼痛,开始尚能忍耐。谁知不到顿饭功夫,便疼痛加剧,不一会儿竟致晕厥过去。
那汉子大惊之下,将兄长背负至此,央郎中瞧看。站于门前的老者姓王,乃是这东莱有名的医师,祖上世代为医,世居此地,为人颇有口碑。当下便起身来看,一看之下,却黯然摇头,让那汉子准备后事可也。
那汉子只当王郎中嫌其无钱不肯出力,这才在门前长跪不起,王郎中无奈只得好言抚慰,直言非是不肯救治,只是自己实在治不了这病,请他速速离去。那汉子哪里肯信,只是磕头大哭,不肯离开。
柳飞悄悄上前几步,仔细看去,见那地上之人脸色青中泛灰,满脸被汗水侵的花花道道的,五官因疼痛簇在一起,年约三十五六,一身短衫早被汗水侵透,如同从水里捞出一般,虽已昏迷,手脚仍时不时的抽搐一下,显见疼痛之烈。
柳飞对医术一道甚是精通,虽未曾实际给人看过病,但想凭着自己丰富的医学知识和水神真气变态的恢复力,怎么也不会差到哪去。只看这人的状况,再不想办法的话,只怕活生生的疼也疼死了。
打定主意,当下走出人群,冲着王郎中深施一礼,唱喏道:“这位夫子请了。请问这病患究竟何病竟致老先生束手?”
围观的众人见有人出来也都静了下来,那跪在地上的汉子也停下悲声,回过头来。
王郎中此时已是一头大汗,闻言不禁抬手抹了一把汗水抬头看去,见是一丰姿俊朗的年轻人正拱手为礼看着自己,面如冠玉,肤色白皙红润,浑不似现时人般颜色,心中不禁咄咄称奇,只道是那家富贵子弟。
不敢怠慢,忙拱手回礼道:“不敢当公子礼。此病非是小老儿不救,实是。。。实是智浅力薄救不得啊。唉~方才小老儿探脉,其脉洪数紊乱,至下而不通,壮热削于,口十盾躁,舌质绛红,苔黄糙,是为。。。。是为‘肠痈’之像。如此绝症,小老儿实是无力回天啊”
“肠痈!!!”人群一阵吸气之声。那跪于地上的汉子,霎那间就像被人抽空了似的,面色瞬间苍白,全身无力的坐于地上,双目无神,嘴唇哆嗦着,口中喃喃自语着,却无人听到他在说些什么。
原来这所谓的“肠痈”就是现在所说的阑尾炎,在现代只要一个小小的手术便可豁然而愈,可在汉末之时,其医疗水平还停留在草药选用和人体气脉的层面上,对人体内部的结构根本从未了解过,对此病症自是全然无能为力。也导致了“肠痈”之症成为当时危及人生命安全的极为恐怖的绝症之一,得上即死,竟无一例存活。
既然已知道了病症,柳飞心中笃定。缓步上前拍了拍那跪地汉子的肩头,温和的说道:“先莫着急,小可对医术也稍有涉猎,于这‘肠痈’之症有些心得,能医好令兄亦未可知?”
“当真?!”王郎中和那汉子一口同声的问道,那汉子更是扑通跪下,连连磕头道:“若公子能活家兄性命,吴二便做牛做马也要报答公子大恩,求公子速速救治家兄,吴二给您磕头了,呜呜。。。。”
柳飞点了点头,探手搭上吴二兄长的手腕,分出一缕真气顺着脉门而入,一路修复着受损的经脉,一边暗暗查探。心中了然,原来真是阑尾炎,而且是急性化脓性阑尾炎,怪不得这人疼成如此模样。
收回手,见吴二和王郎中都紧张的看着自己,那吴二更是紧紧的盯着柳飞的嘴唇,生怕会说出“治不了”三个字。围着的人群也一片寂静。
柳飞对二人点点头,轻轻的道:“无妨,可治”“砰!”却是那吴二由大悲陡然化作大喜,心情激动,直接晕了过去。
人群中也是一片哗然,议论纷纷“肠痈也能治?真的假的”“怕是真的,你不看这公子何等气质,别不是神仙中人”“嘘,莫出声,今日且见见神仙手段”。。。。。。。
王郎中双手颤抖,下巴上的胡子一撅一撅的,颤抖着声音问道:“公子,哦,不是,先生当真能治得这‘肠痈’之症?”
柳飞淡淡的点了点头,道:“还烦请王先生给准备一间静室、一缸清水、缝衣所用针一枚、现杀羊肠一副洗净备用。另请准备最烈的酒水一坛,包扎、止血所用之物。”
“有、有、全都有,即刻便可备得”王郎中不迭声的回道。当下着人将吴二兄长抬了进去,于所收拾好的静室安置,按照柳飞要求仰躺于两张矮几之上。所需之物已是全部准备齐全,一同放了进去。
柳飞用烈酒将手洗了,迈步往里行去,却被王郎中扯住,柳飞诧异的望向他,王郎中老脸通红,嗫嘘道:“先生。。先生可容。。。小老儿。。同进。。。一观否?”
柳飞一愣,道:“那有什么,老先生尽可一同前往便是”。王郎中大喜,疾退一步,长身作揖:“谢恩师,请恩师先行”。
“呃”,这是搞的哪一出?柳飞愕然。却不知在这个时代,一些独到的绝艺都是密不示人的,只有经师父认可的亲传弟子才能学到。像柳飞这样能治“肠痈”之症的手法,在当时可算是绝顶的技艺了,王郎中刚刚试探的问法,就是求师之意。
柳飞哪里知道这些,只觉得看就看呗,又不是什么怕人见的东西,浑然忘记在这个时代能治“肠痈”是个多么令人惊骇的事情。
此时见王郎中这么一副表情,心中一震,暗暗警惕,看来自己还是没有进入这个时代的角色啊,以后一定要注意咯。
当下对王郎中正色道:“吾辈医者负救死扶伤之任,只有尽可能救治更多的病患,方才不负‘医德’二字。倘若每个郎中都将自己的手艺密不示人,那以一人之力能救几人乎?只有相互交流,彼此探讨,方可使医术精进。只有使更多的人掌握活人之技,才能为更多的百姓解除疾病痛苦。故汝不必如此,而以晚辈之幼龄,而为前辈之师,岂有是理乎?此言不必再提!”。
王郎中一再恳求,柳飞只是不允。王郎中无奈,只得罢了“恩师”的称呼,却是依然自持弟子礼。柳飞无法,也只得随他。
虽然阑尾手术对柳飞来说是个小手术,但也需要稳妥的准备。毕竟是第一次给人实际操作。王郎中本名王洪,字长流。虽家学渊源,但于此刻也是半点插不上手,只觉的柳飞种种准备,莫明其妙,只得在旁细细观看,暗暗记忆。
柳飞先用真气封住吴二兄长几条相关的神经,将器具用沸水滚过,又用烈酒侵泡,再用火烛燎过消毒。将针弯曲,羊肠捻成细线,放置酒中侵泡待用。
脱去吴二兄长衣裤,背皮消毒,王洪在旁见柳飞竟将吴二兄长体毛刮去,惊的目瞪口呆,再看柳飞背皮完后,竟持刀在其腹下割开一个约两寸的口子,直接探刀进去割了一件物事出来,直吓的险险没有混了过去,手颤脚软的强自站着,死死的盯着柳飞的动作。
却见柳飞割完那物事后,直接取过针,将羊肠线穿上,竟像缝衣般开始缝合刀口,片刻那两寸长的刀口便从里到外缝好,此时王洪脑中已是如同开音乐会般,罄儿、钵儿的响成一团,身形摇摇欲坠。
若不是对学医的执念早已渗入骨髓,怕早就昏厥了事了,哪里还能一直死死的定着心神看完。
柳飞自顾用烈酒将缝合好的伤口清洗消毒,包扎妥当,收回了那缕封住神经的真气,吴二兄长眉脸已是恢复平静,只是因前时疼痛将精神早已折腾干净,此时竟是已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柳飞将手洗净,转头看看王洪依然张大着嘴巴,呆呆愣愣的模样,不禁好笑,轻轻拍了拍他。
王洪全身一震,长出了一口气,一屁股坐到地上,兀自感觉心头砰砰直跳。抬头望着柳飞,傻傻的道:“好了?”柳飞微笑着点点头“好了,咱们这便出去吧,等他醒过来再来看他,着人将这里清理一下,先莫要移动他,以防刀口迸裂发炎”。
说罢,当先走了出去,王洪看了看病患,又看了看那团物事,伸手掐了掐自己的脸,失魂落魄的站了起来,唇青脸白,踉踉跄跄的跟着走了出来。
外面吴二已经醒来多时,正在焦灼的走来走去,见到二人出来,慌忙奔过来,却又陡地站住,颤抖着嘴唇看着柳飞。
柳飞冲他温和的笑笑,道:“一切顺利,这几日让你兄长先住在这里,他暂时不便移动,且今日不可入食。你回去且煮些粥来,明日起三日内只能吃粥,三日后方可正常进食。”
吴二两眼泪水夺眶而出,扑通跪下,大哭道:“多谢先生救命之恩,多谢先生救命之恩”,柳飞将他扶起,“好了,莫要再跪了,且去看看你家兄长吧”,又转头向王洪说道:“吴二兄长暂时不能移动,这几日怕是要暂住于此,还望老先生能于允准”。
王洪此时已经稍稍回过神来,见问连连说道:“无妨,无妨。但住无妨”,吴二又谢过王洪,直奔去看自己兄长去了。
见吴二已去,王洪躬身肃手向柳飞道:“先生神技,神乎其神。烦先生稍劳玉趾,移步内堂叙话,洪有些问题欲向先生求教,望先生不弃洪卑鄙,解洪之惑也”,说完深施一礼。
柳飞赶紧扶起,想着自己来寻药铺的初衷,便点头道:“老先生言重了,但有所问,敢不尽言。且飞亦有事烦请长者帮助呢”。当下,两人至内堂落座。
王洪先请教了柳飞姓名,柳飞说了,又给自己取了个“云逸”的字。便就着王洪于刚刚手术的种种问题逐一做了解答。
一番话下来,让王洪大为叹服,惊为天人。柳飞谎称自己本为北海人氏,祖上为躲秦末****,避入深山隐居,现家人俱以离世,自己一直隐于山中读书,前几日刚刚出来,欲要游历一番,行至东莱,因缺少盘缠,欲要转让两支山参换取些钱物。
当下将两支山参取出,王洪一见大惊,说这两支山参已颇具时候,每支都值万钱之数。柳飞便要将山参与王洪换钱,王洪死活不接,只说柳飞若要用钱,不论多少,但凭所取,只是央求柳飞能在此多住些日子,以便就教。
柳飞执意不允,最后王洪只得收下,却言柳飞换得两万钱,终有用完之日,不若就以此银入伙王洪家的药铺――回春堂,按两成收益,按时结给柳飞,这样日后自是不必再为银钱烦恼。柳飞也觉有理,便答应了下来。
王洪随即着人在后院为柳飞收拾了一个独立的小院,又从柜上取了些散碎银钱以便柳飞支用。柳飞也算是在汉末有了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家了。又着人安排沐浴,打发下人给柳飞买回若干衣物以便换洗。当晚,柳飞沐浴更衣后,与王洪共行酒宴,热闹不再细表。
及至当日戊时,吴二兄长吴大便已醒来,得知自己由生至死,又由死至生的过程嗟嘘不已,这边唤过兄弟来,兄弟约定,要以死命报柳飞不提。
却是因吴大死而复生之事瞬时哄传开来,不仅东莱,还在北海等地广为传开。随着人的流动,慢慢的甚至附近几州也间或能听到这种传闻。
自此,柳飞人还未正式踏入这个时代,但名却已是闻达于世了。他再想置身事外,冷眼旁观,却不知多了多少无谓的波折,而因着这些波折却又让他得到诸多的感情负累,却真真是“一饮一啄莫不天定”了。